僵持,像一块湿透的厚毯子,闷头盖脸地裹住了整个调查组。那串乱码依旧霸占着白板中央,每天被不同角度的灯光照射,纸张边缘都有些卷曲发黄了,可它还是那副死样子,油盐不进。会议室里的空气都快馊了,混杂着焦虑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沉寂。
陈诺感觉自己快要被逼疯了。常规手段?那玩意儿在叶炜留下的这个谜题面前,简直像小孩的积木一样可笑。他盯着屏幕上那些被他试遍了各种排列组合依旧纹丝不乱的字符,一股邪火窝在胸口,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疼。不能这么算了,绝对不能。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动作大得让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噪音。他走到那台连接着叶炜主硬盘的、几乎被他当成延伸器官的服务器前,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用力拍了拍那冰冷的金属机箱外壳,发出“砰砰”的闷响。“妈的,不给看是吧?”他咬着后槽牙,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老子把你骨头缝都刮干净,看你能藏到哪儿去!”
他决定了。放弃所有花里胡哨的解密尝试,回归最原始,也是最笨重、最折磨人的方法——比特级数据挖掘。这不再是破解密码,这是考古。是用最精细的刷子,去刷掉覆盖在历史真相上的每一粒尘埃;是把硬盘的每一个扇区,每一条磁道,甚至那些通常被操作系统视为“已废弃”或“未分配”的角落,都翻个底朝天。
工作量?这词儿已经不足以形容了。那是浩如烟海的数据垃圾场,是字节构成的撒哈拉沙漠。他要在这片沙漠里,寻找一粒可能被刻意伪装成沙子的金屑。
赵建国看着陈诺那近乎自虐的架势,张了张嘴,想劝句什么,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转身出去,回来时手里多了条味道冲得能熏醒死人的廉价烟,扔在陈诺桌上。“顶不住的时候,来一根,提神。”他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是废话。
秦望舒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办公室里所有能找到的、还能入口的提神饮料——咖啡、能量饮料、甚至不知道谁剩下的浓茶包——都搜罗起来,堆在陈诺手边容易拿到的地方。她清楚,这场战斗,她帮不上忙,只能提供最低限度的后勤支持。
林深拍了拍陈诺的肩膀,力道很沉。“需要什么,直接说。”没有多余的鼓励,他知道陈诺现在不需要这个。他需要的是时间和不受打扰的空间,去进行这场注定漫长而孤独的掘进。
挖掘开始了。
陈诺把自己彻底埋进了数据的深渊。屏幕不再是窗口,而成了一片令人眩晕的、由“0”和“1”组成的、永无止境的比特流瀑布。他编写了专门的脚本,像最细心的筛子,过滤着每一个字节。日志文件被他拆解成最原始的二进制流,逐行扫描,寻找任何一丝不和谐的“杂音”——异常的时间戳、不该出现的系统调用、被删除文件残留的蛛丝马迹、甚至是硬盘磁头读写时那微乎其微的、可能蕴含信息的物理延迟。
时间失去了意义。白天和黑夜的界限模糊了,只有屏幕上流淌的绿色字符是永恒的。他的眼睛干涩发痛,滴再多的眼药水也只是杯水车薪。脖子和肩膀僵硬得像生了锈的合页,稍微一动就咯吱作响。困极了,他就把脑袋埋在臂弯里,在键盘旁边趴十几分钟,然后被一个激灵惊醒,继续扎进那片数字的荒漠。
房间里只剩下他敲击键盘的噼啪声,以及机器散热风扇不知疲倦的嗡鸣。偶尔,他会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那是又一条看似有希望的线索被证明是死路。有时候,他会长时间地沉默,只有眼球在快速转动,紧盯着某个异常的数据块,试图看穿它伪装下的本质。
他感觉自己像个在黑暗矿洞里匍匐前进的囚徒,四周是冰冷的岩石(数据),不知道前方是出路还是更深的绝境,只能依靠一点点微弱的、可能是幻觉的敲击回响(异常数据),来判断方向。几天下来,他整个人瘦了一圈,眼窝深陷,胡子拉碴,身上散发着一种混合了汗味、咖啡因和电子设备焦糊气的复杂气味。但他眼神里那簇火苗,虽然摇曳,却始终没有熄灭。
他知道,叶炜一定留下了什么。那个级别的程序员,那个面对死亡威胁依旧没有完全停止“挖掘”的人,绝不会甘心让自己的发现被如此彻底地抹去。他一定,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藏了东西。陈诺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目光重新聚焦在屏幕上那无尽的数据流上。
掘地三尺?不,他要掘地三丈。直到把那该死的、沉默的真相,从这数字的坟墓里,硬生生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