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速并不快,平稳地破开墨色的河水,留下一道粼粼的波光。
两岸的灯火逐渐远去,如同散落的星辰。
抬头是漫天繁星,银河依稀可见,四周是广阔无垠的水面,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和这艘随波逐流的小船。
一种与世隔绝的静谧和空旷感包裹而来。
沈星辞关了引擎,让船随着水流轻轻飘荡。
他走到船头,拿起那里放着的一坛酒和两个小碗,又走了回来,将一碗酒递给林清霂。
“喝点暖暖身子,河上风凉。”
林清霂看着那粗瓷碗里清澈的酒液,没有接。
他依旧戒备地看着沈星辞:“少帅费尽周折,应该不只是为了请我喝酒赏景吧?”
沈星辞将碗塞进他手里,自己仰头喝了一口碗中的酒,喉结滚动。
他靠在船舷上,望着无边的夜色和星河,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朦胧。
“听说心情不好的时候,看看开阔的地方,会舒服很多。”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融在夜风里,少了几分平日的凌厉,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沉静。
林清霂愣住了。
他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句话。
“我并没有心情不好。”他下意识地反驳,语气却不如之前冷硬。
“是么?”沈星辞转回头看他,目光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深邃,“可我从见到你第一眼起,就觉得你好像总是绷着一根弦。
在宴会上,在书房里,甚至在码头上查看货物的时候……就像……”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就像一把收在名贵剑鞘里的剑,好看,却从未真正痛快地出过鞘。”
林清霂的心猛地一震。
他握着酒碗的手指微微收紧。
从未有人……如此精准地描述过他的状态。
连他自己都未曾仔细思量过的,那种被身份、责任、期望层层包裹束缚的感觉,竟被这个只见了几次面的男人,一眼看穿。
“少帅自以为很了解我?”他声音干涩地问。
“不了解。”沈星辞回答得很快,他喝了一口酒,目光重新投向浩瀚的河面,“但我能感觉到。就像在战场上,有时不需要知道对手的全部计划,也能感受到他的紧张或者决绝。”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林清霂,你活得累不累?”
累不累?
这三个字,像一枚细针,轻轻刺破了林清霂多年来精心维持的平静外壳。
那些深夜独自处理公务的疲惫,那些周旋于各色人物之间的心力交瘁,那些不得不压抑真实喜好,扮演完美继承人的无奈……无数细微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
他垂下眼睫,没有回答。
只是端起手中的酒碗,学着沈星辞的样子,仰头喝了一大口。
辛辣的酒液瞬间滚过喉咙,冲入胃腹,带来一股灼热的暖流,呛得他眼眶微微发酸。
“咳咳……”他忍不住咳嗽起来。
沈星辞低笑一声,伸手过来轻轻拍他的背:“慢点喝,这酒烈。”
他的手掌温热,力道适中,拍在背上的感觉带着一种陌生的安抚意味。
林清霂缓过气,推开他的手,自己又喝了一小口。
这一次,他尝出了酒液中的醇厚和回甘。
两人一时无话,并肩站在船舷边,望着寂静的河面与星空。
只有河水拍打船身的轻响,和偶尔掠过水面的风声。
一种奇异的、不同于以往任何时刻的宁静,在两人之间缓缓流淌。
没有针锋相对,没有刻意的靠近,只是单纯的、共同存在于这片广阔天地间的静谧。
“我第一次杀人之后,一个人在漠北的雪原上跑了很久很久。”沈星辞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跑到精疲力尽,倒在雪地里,看着天上密密麻麻的星星,感觉自己也变成了一粒沙子,渺小得可笑。”
林清霂心中微动,侧头看他。
沈星辞的侧脸在星光下显得有些模糊,看不清神情。
“那时候就在想,人这辈子,争来斗去,到头来也不过是黄土一抔。”他顿了顿,语气忽然一转,带上了一丝惯有的桀骜,“但既然活着,就得按自己的心意活,痛快地活。否则,岂不是白来这世上一遭?”
他说完,转回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林清霂:“你呢?林清霂,剥开林家少爷,‘玉面’公子这些名头,你自己,到底想怎么活?”
你想怎么活?
他从未想过。
或者说,他从小被教导的就是如何做好林家少爷,如何光耀门楣,如何权衡利益。
他自己想怎么活?
这个选项似乎从未出现在他的人生清单里。
他看着沈星辞在夜色中格外明亮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戏谑,没有逼迫,只有一种纯粹,甚至带点野性的探究和期待。
河风吹拂着他的脸颊,带着水汽和酒意。
他忽然生出一种冲动,一种想要撕开那层完美外壳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