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宾楼是苏城最负盛名的酒楼,临水而建,雕梁画栋,出入皆是显贵。
夜幕初垂,华灯缀满檐角,倒映在潺潺流水之中,碎开一池璀璨。
林清霂准时抵达。
他今日依旧是一身素雅长衫,只是外罩了件墨色暗竹纹的薄绸马甲,少了几分平日里的清冷,多了几分沉稳内敛。
顾云舟跟在他身后。
报上名号,伙计立刻恭敬地将他们引至三楼最里侧一间极为雅致的临水包间。
推开雕花木门,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临河的大片轩窗,窗外夜色如水,渔火点点。
而沈星辞,就负手站在窗前,背对着门口。
他脱去了军装外套,只着一件熨帖的白色衬衫和军裤,皮带束出精悍的腰身,肩背宽阔,褪去了几分战场杀伐之气,却依旧挺拔如松,带着一种闲适的掌控感。
听到开门声,他转过身来。
桌上已摆了几样精致的冷盘和一壶温好的酒。
烛光柔和,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那双深邃的眼眸在见到林清霂的瞬间,便精准地捕捉过来。
“林少爷很准时。”他唇角微勾,声音在静谧的包间里显得格外低沉磁性。
“少帅相邀,不敢怠慢。”林清霂微微颔首,语气是恰到好处的客套疏离。
他目光扫过桌面,只有两副碗筷。
“秦副官不在?”
“子奕另有军务。”沈星辞走向餐桌,很自然地为林清霂拉开了主位旁边的椅子,“今日只谈私交,不论公务。”
林清霂看着那张被拉开的椅子,脚步微顿。
这举动过于亲近,他并不想接受。
“少帅客气,我坐这里便好。”他选择了沈星辞对面的位置,自行拉开椅子坐下。
顾云舟无声地站到了门外的廊下等候。
沈星辞看着他刻意保持距离的动作,眼底掠过一丝笑意,也不勉强,自如地回到自己的主位坐下。
“这里的清蒸鲥鱼和蟹粉狮子头是一绝,我已让他们备下。”沈星辞执起酒壶,亲自为林清霂面前的酒杯斟满琥珀色的酒液,“尝尝这黄酒,是掌柜私藏二十年陈的绍兴花雕。”
酒香醇厚,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多谢少帅。”林清霂看着那杯酒,并未动作,“清霂酒量浅薄,恐辜负了少帅美酒。我们还是先谈正事为好。”
他直接将话题引回轨道,不想陷入这看似温和实则暧昧的氛围。
沈星辞也不在意,给自己也斟了一杯,指尖轻点杯壁:“章程看过了?”
“看过了。”林清霂点头,从袖中取出那份文件,放在桌上,“少帅诚意十足,条款大多公允,尤其在北线关税和车皮调度上的让步,林家感念。
只是关于风险共担条款和意外赔付细则,有几处还需商榷。”
他语速平稳,条理清晰,直接切入核心问题,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沈星辞身体微微后靠,目光欣赏地看着他侃侃而谈的样子。
烛光下,林清霂白皙的皮肤仿佛泛着柔光,那双清冷的凤眼因专注而显得格外明亮。
“说下去。”他啜了口酒,示意道。
林清霂便依据昨日仔细研读后的心得,逐一提出修改意见。
他逻辑严密,数据支撑有力,既维护了林家利益,又不显得咄咄逼人,分寸把握得极好。
沈星辞听着,偶尔插言问上一两句,皆切中要害。
两人一来一往,竟不像是在风月场酒楼约会,反倒像是在谈判桌上进行一场高水平的博弈。
酒菜陆续上齐,香气四溢,两人却谁也没动几筷。
待林清霂将要点说完,沈星辞放下酒杯,眼底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许:“都说林家‘玉面’公子才情无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些意见提得很好,就按你说的改。”
他答应得如此爽快,反倒让林清霂有些意外。
他本以为还要再费一番口舌。
“少帅过誉。既是合作,自当求一个公平稳妥。”林清霂垂下眼睫,掩去眸中思绪。
“好一个公平稳妥。”沈星辞低笑一声,忽然拿起公筷,夹了一块剔好刺的鱼腹肉,自然而然地放到了林清霂面前的碟子里。
“说了这许多,先吃点东西。凉了便腥了。”
他的动作太过自然。
林清霂看着碟中那块雪白的鱼肉,一时怔住。
从未有人……如此待他。
即便是父亲,也极少有这样细致的举动。
这感觉陌生又突兀,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亲昵。
“少帅,我自己来便好。”他语气略显生硬。
“我知道你能自己来。”沈星辞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唇边笑意更深,“但我想替你夹,不行么?”
又是这种直白到近乎无赖的话!
林清霂耳根微热,避开他的视线,拿起筷子,低声道:“……多谢。”
他小口地吃掉了那块鱼肉,鲜嫩异常,却食不知味。
只觉得对面那人的目光,比桌上的菜肴更让他难以消化。
沈星辞看着他微微低头用餐时露出的那截白皙后颈,眸色深了深,心情极好地又替他盛了一小碗蟹粉狮子头。
“合作的事既已谈妥大半,”沈星辞状似随意地开口,“聊聊别的?比如,林少爷平日除了打理生意,都喜欢做些什么?”
林清霂放下筷子,拿起手边的清茶抿了一口,试图冲淡那无处不在的压迫感:“无非是些寻常消遣,看看书,下下棋罢了,不足为道。”
“哦?棋?”沈星辞挑眉,“围棋?”
“略懂一二。”
“巧了,我也学过几年。”沈星辞身体前倾,手肘撑在桌上,目光带着挑衅的笑意,“不如手谈一局?若我赢了,林少爷便答应我一件事。
若你赢了,合作条款最后那处争议,按你说的定,我绝无二话。”
他又开始了他那套“公私捆绑”的把戏。
林清霂抬眸看他:“少帅想让我答应何事?”
“现在还没想好。”沈星辞笑得像只狡猾的狼,“总归不会让林少爷为难,更不会违背道义。如何,敢赌吗?”
激将法,又是激将法。
但林清霂对自己的棋艺颇有信心,且最后那处争议关乎不小利益,他确实想争取。
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在沈星辞面前露怯。
“好。”他清冷应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