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恒之抱着那束新娘捧花,像抱着一枚烫手山芋,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扔了吧,好像有点……可惜?
不扔吧,这玩意儿跟他满屋子的哑铃、绷带和黑色调家具格格不入,简直是对他糙汉灵魂的公开处刑。
沈星辞收拾完花材的包装废料,一回头看见谢恒之还僵在原地,那副手足无措又强装镇定的模样让他差点笑出声。
他努力绷住表情,走过去,非常自然地从谢恒之怀里接过花束。
“好啦,不逗你了。这束要放冰箱冷藏,明天一早就得送走。”
他抱着花转身走向厨房,语气轻快,仿佛刚才那个把捧花塞进猛男怀里的人不是他。
怀里的柔软和香气骤然消失,谢恒之莫名觉得怀里空了一下。
他看着沈星辞仔细地将花束放进冰箱蔬果层,还调整了一下角度,避免压到花瓣。
“你……”
谢恒之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难道要问“你刚才什么意思”?
或者“这花真的娘们唧唧的”?
好像都不对。
沈星辞关好冰箱门,回头看他,眼角眉梢还带着未散尽的笑意:“我什么?房东先生是觉得这束花配不上你的气质,想换一束更……硬朗的?”
他促狭地眨眨眼,“比如,用仙人掌和钢草做一束?”
“滚蛋!”
谢恒之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尽管有些沙哑,“老子才不稀罕这些。”
他为了证明自己的“不稀罕”,刻意走到沙发边,重重地坐下,拿起一本健身杂志胡乱翻着,视线却控制不住地往冰箱那边飘。
沈星辞笑了笑,没再继续逗他,开始清理客厅。
他把那些完成的花束小心地集中到避光通风的角落,又拿吸尘器吸掉了地上的枝叶碎屑。
谢恒之假装看书,耳朵却竖着,听着身后的动静。
吸尘器的嗡嗡声,轻快的脚步声,还有偶尔哼出的不成调的小曲……
这些声音奇异地编织成一种令人安心的背景音。
等他终于“看”完杂志的某一页,实际上一个字都没进脑子,客厅已经恢复了整洁,只是空气中那股清甜的花香愈发浓郁,挥之不去,如同某种无声的宣告。
沈星辞洗了手,从厨房端出两碗冰镇好的银耳羹,上面点缀着鲜红的枸杞子。
“饭后甜点。”
他把一碗放在谢恒之面前的茶几上,自己则盘腿坐在旁边的地毯上,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谢恒之瞥了一眼那晶莹剔透的羹汤,没动。
“放心,没下毒,也没放奇怪的东西,就是冰糖炖的。”
沈星辞含着勺子,含糊不清地说,“润肺的,你昨天好像有点咳嗽。”
谢恒之愣了一下。
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那一声轻微咳嗽,居然被听到了?
他心里那点别扭瞬间被一种更柔软的情绪覆盖。
他默默地端起碗,舀了一勺送进嘴里。
清甜滑糯,冰凉爽口,确实很舒服。
两人一个坐在沙发上,一个坐在地毯上,安静地吃着甜羹。
夕阳彻底沉了下去,夜幕初临,客厅只开了一盏暖黄的落地灯,光线柔和地笼罩着这一小方天地。
花香、羹甜,还有身边人安静的呼吸声,一切都恰到好处。
谢恒之吃完最后一口,放下碗,目光落在沈星辞柔软的发顶上。
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低沉:“……那些花,明天一早就送走?”
“嗯?”
沈星辞抬起头,嘴角还沾着一点银耳羹,像颗小白痣,“对啊,婚礼是中午的,得提前送过去布置。”
“哦。”
谢恒之应了一声,视线飘向角落里那些包扎好的花束,在昏黄的光线下,它们显得更加静谧美好,但也……短暂。
明天之后,它们就会出现在别人的婚礼上,装饰别人的幸福时刻。
他心里莫名生出一丝极淡的……不舍?
或者说,是一种对于这种美好易逝的怅然。
沈星辞敏锐地捕捉到了他那一瞬间的情绪,他放下碗,凑近了些,仰头看着谢恒之:“怎么?房东先生终于发现花的好了?舍不得了?”
他的眼睛在灯光下像浸了水的黑琉璃,带着狡黠和探究。
谢恒之被说中心事,有些狼狈,立刻竖起防御:“谁舍不得!巴不得你赶紧都弄走,满屋子香味,熏得人头昏!”
沈星辞也不拆穿他,只是笑,然后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有一束不能送走。”
他站起身,走到角落,从一大丛淡紫色的飞燕草后面,拿出一小束花。
那不是婚礼上用的那种华丽花束,而是用简单的牛皮纸包裹着的一小捧。
里面是几枝饱满的向日葵,周围点缀着白色的满天星和绿色的尤加利叶,色彩明亮又温暖,似把一小片阳光攥在了手里。
“喏,这个。”
沈星辞把这束花递到谢恒之面前,“给你的。”
谢恒之愣住了:“给我?我又不是新娘。”
“谁规定只有新娘才能收花?”
沈星辞理直气壮,“向日葵,花语是‘沉默的爱、忠诚、阳光开朗’。”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谢恒之还有些怔忪的脸上,声音放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而且,它看起来就很像你。”
“像我?”
谢恒之低头看着那金灿灿的花盘,一脸“你什么眼神”的质疑。
“对啊,看起来硬邦邦的,刺咧咧的,好像很不好惹,”
沈星辞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向日葵粗壮的花茎和巨大的叶片,然后指尖滑过柔软金黄的花瓣,“但其实心里又暖又亮,还有点傻乎乎的。”
谢恒之:“……”
他应该生气的。
被说傻乎乎?
但他看着沈星辞带着笑意的眼睛,又看看怀里这束被称为“像他”的花,那股气怎么也聚不起来。
反而有一种更陌生的、酸酸胀胀的情绪填满了胸腔。
他沉默地接过了那束向日葵。
牛皮纸在他粗糙的掌心里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放在你床头吧,”
沈星辞建议道,“据说向日葵能吸收负面能量,带来好梦。比你看那些打打杀杀的健身杂志助眠。”
谢恒之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怀里的花。
金色的花瓣蹭着他的下巴,有点痒。
那天晚上,谢恒之的床头柜上,健身杂志和止疼药膏中间,真的多了一瓶盛开的向日葵。
在黑暗中,它们依旧散发着温暖的生命力。
谢恒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花香一阵阵飘来,不像婚礼花束那么浓烈,是一种更干燥、更暖洋洋的香气。
他想起沈星辞说“它看起来就很像你”,想起他指尖触碰花瓣的样子,想起他含着勺子说“你昨天好像有点咳嗽”……
他猛地坐起身,盯着那束向日葵看了半晌,然后做贼似的,极轻极快地用手指碰了一下那金黄的花瓣。
软的。
温暖的。
像某个人的笑容。
他又猛地躺回去,用被子蒙住头。
……操。
这日子没法过了。
到处都是那小混蛋的影子,连花都不放过。
但这一夜,谢恒之的手腕没有像往常那样在深夜抽痛,他闻着那淡淡的向日葵香气,竟然真的睡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好觉,无梦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