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的晨雾裹着鱼腥气扑过来,林遇安打了个寒颤。
停在岸边的木船都歪歪扭扭地晃,唯有艘挂黑布的船静得诡异。
布角被风掀起时,露出里面堆着的木箱,缝隙里塞的稻草沾着暗褐色污渍——是血干透的颜色,比红糖更深沉。
“那船昨夜不在这儿。”
林遇安蹲在码头石墩上,指尖抠着缝隙里的贝壳,“我从药铺跑出来时,码头连只耗子都没有。”
沈星辞突然从口袋里摸出支象牙毛笔,笔杆在晨光下泛着温润的黄。
他蘸了点河水往船板上写,笔尖划过的地方浮现出淡青色痕迹,组成个像展翅飞鸟的符号。
“沈家的标记。”
他声音轻得像雾,“当年回春堂的药材都用这符号记账。”
林遇安突然看见船尾有团黑影动了动,像有人蜷缩在那里。
刚要开口,就被沈星辞捂住嘴。
对方掌心带着松节油和薄荷的味道,是昨夜处理伤口时沾的药膏,凉丝丝地沁进林遇安发烫的皮肤里。
雾里传来铁链拖动的声响,哗啦啦地像拖在人骨头上。
有个沙哑的嗓子在哼歌,调子古怪得像是把哭腔拧成了麻花:“清河水,向东流,沉了船,埋了仇……”
林遇安的后颈泛起冷汗。
这调子他在老混混弥留时听过,老头躺在破庙草堆里,咳着血沫说“船沉了,债没了”,手里攥着的船板上刻着个“周”字,和他子弹壳内侧的字迹如出一辙。
“有人来了。”
沈星辞拽着他往芦苇荡钻,叶片割得脸颊生疼,却挡不住远处传来的脚步声,还有金属碰撞的脆响——是枪械上膛的动静。
林遇安透过苇叶缝隙望去:老陈正把牛皮纸信封递给个戴斗笠的男人。
斗笠下露出的刀疤从眼角爬到下颌,像条爬在脸上的蜈蚣,正是南城刀疤帮的帮主。
“人找到了?”
刀疤脸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接过信封时露出的手腕上,青黑色的“刀”字纹身被晨雾浸得发暗。
“错不了,”老陈点头哈腰地笑,金牙在雾里闪着贼光,“脖子上挂着子弹壳呢,跟周老头的一模一样。沈知青跟他走得近,要不要……”
“别碰姓沈的。”
刀疤脸突然踹在他膝盖上,“临州那边特意交代,这人背景不简单。”
【系统:(兴奋地冒泡)哇塞!刀疤脸居然怕你!要不要查临州档案?说不定有惊喜!】
“查。”沈星辞盯着对方手腕的纹身,指节在竹篮把手上捏出红痕。
斗笠边缘滴落的水珠砸在地上,溅起细小的泥花:“先解决林遇安,那小子手里有账本。”
林遇安的心猛地一沉。
他藏在老槐树洞里的账本,记着刀疤帮和溃兵的每笔交易,难道被发现了?
沈星辞突然在他掌心写了个“走”字,指尖温度烫得惊人。
两人刚要后退,却踩断了根枯芦苇,清脆的响声在雾里格外刺耳。
“谁在那儿?”
刀疤脸猛地转头,手里的枪“咔嗒”一声上了膛。
沈星辞突然把林遇安往芦苇深处推,自己转身往相反方向跑。
蓝布衬衫在绿色苇丛里格外扎眼,像朵被风吹走的云。
“往供销社跑!”
他的声音混着风声传来,带着点笑意,“记得给我留半只烧鸡。”
林遇安往反方向冲的瞬间,听见身后传来枪声,还有沈星辞闷哼的声音。
他咬着牙没回头,后腰的折叠刀硌得生疼,像沈星辞昨夜按在他背上的那只手,沉稳而有力。
————
供销社仓库的油灯忽明忽暗,小豆子趴在桌上写作业,铅笔在纸上划出歪歪扭扭的“平安”二字。
林遇安撞开门时,带起的风把灯芯吹得剧烈摇晃,照得货架上的罐头标签忽明忽暗,像排瞪圆的眼睛。
“安哥?”小豆子吓得站起来,铅笔滚到油桶后。
林遇安没应声,翻箱倒柜地摸出老混混留给他的驳壳枪。
枪身锈得厉害,星形标记却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和他脖子上的子弹壳如出一辙。
“照顾好自己。”他把枪塞进小豆子怀里,往灶膛里添了把柴。
火光突然亮起,照亮油桶上被刮掉的“柴油”标签,底下露出银灰色的防磁金属——是特调科用的材料。
跑到码头时,雾已经散了。
林遇安看见那艘黑布船正往外漂,甲板上的刀疤脸被沈星辞踹得撞在船舷上,枪掉在木板上发出脆响。
“沈星辞!”
他嘶吼着往河边跑,脚底板被碎石划得全是血,在青石板上留下歪歪扭扭的红痕。
船上传来几声枪响,子弹打在他脚边的水里,溅起的水花像群惊飞的白鸟。
林遇安突然想起沈星辞教他的格斗术,侧身翻滚的瞬间,驳壳枪已经上了膛。
他扣动扳机时闭着眼,再睁开时,刀疤脸正往水里坠,斗笠飘在水面上,像只翻肚皮的青蛙。
老陈想跳船逃跑,被林遇安拽住脚踝拖倒在甲板上。
两人扭打时,林遇安看见沈星辞正用刀疤脸的腰带捆溃兵,蓝布衬衫的袖子被血浸透,却在转身时对他眨了眨眼,银边眼镜后的目光亮得像星子。
“往这儿打!”沈星辞突然偏过头,露出腰侧捆着的炸药包引线——那是用煤油浸过的麻绳,在阳光下泛着油光。
林遇安的手指顿了顿。
他看见沈星辞衬衫下露出的皮肤上,有块和他子弹壳相同星形的胎记,被血珠衬得像枚烧红的烙印。
“快!”
沈星辞咳出的血珠溅在船板上,像朵突然绽开的红梅。
林遇安瞄准引线开枪的瞬间,看见沈星辞突然跳进水里。
爆炸声震得河水翻涌时,他正拽着老陈往岸上拖,余光瞥见道蓝色身影在下游浮出水面,像片顺水漂来的莲叶。
夕阳把河水染成金红色时,林遇安蹲在老槐树下擦驳壳枪。
沈星辞从背后走来,湿发滴着水,手里拎着用草绳捆的活鸡,银边眼镜已经换成了副新的。
“枪法不错。”
他把鸡往林遇安怀里一塞,“就是准头差了点,差点把我头发燎了。”
林遇安摸着脖子上的子弹壳,金属内侧新刻的“临州军区”四个字硌着皮肤。
远处传来火车的鸣笛声,悠长而苍凉,像在催促着什么。
“去临州?”
他抬头时,看见沈星辞正往火堆里添柴,火光照在对方侧脸,把睫毛的影子投在颧骨上,像蝶翼停驻。
“去临州。”
沈星辞笑了笑,往火里扔了把金银花,“我哥沈知言在军区,他欠我顿饭。”
小豆子抱着枪跑过来,裤腿上还沾着泥:“安哥,鸡什么时候炖?”
林遇安刚要说话,却看见沈星辞从口袋里摸出张纸,上面的“回春”二字被水浸得发皱,却依然笔锋凌厉。
风突然吹过,纸片飘进火堆里,灰烬随着热气往上飘,像群即将展翅的蝶。
老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林遇安突然想起沈星辞说过,金银花又名忍冬,哪怕在最冷的冬天也能开花。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药膏,松节油混着泥土的腥气漫开来,像个未完待续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