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冶眠的心跳如擂鼓,那股来自海底深处的呼唤,如同远古的咒语,正在逐渐苏醒。
他紧盯着蜃楼镜,镜中阿菱苍白却坚毅的面容,让他想起了二十年前那个冰冷的海底,织魂一族覆灭的惨状。
他曾以为那一切都已归于沉寂,可如今,这鼓声却撕裂了时间的帷幕,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夜色深沉,阿菱却无法安眠。
连续三夜,她都被同一个梦魇缠绕。
漆黑的海底,幽蓝的光芒勾勒出十二根巨大的石柱,它们森然地环绕着一座沉寂的殿宇。
殿中央,一口无舌的铜钟悬浮在半空,每当它无声地震动一下,阿菱便能感觉到京城某处传来细微的震颤,那是地底深处的龟裂。
第三夜,她甚至梦见自己伸手触碰了那口铜钟,指尖传来灼热的刺痛。
第四日清晨,当阿菱从冰冷的榻上惊醒时,她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手掌。
那梦中的焦痕,竟真实地浮现在掌心,形状扭曲,犹如古老的钟纹。
她没有丝毫犹豫,径直走向桌案,拿起一把锋利的小刀,在掌心焦痕处划开一道口子。
鲜血涌出,滴落在砚台之中,墨汁被血色浸染,竟然没有晕散开来,而是蜿蜒流淌,勾勒出一条诡异的地图。
地图的终点,指向东海之畔,一个被遗忘的荒村——归暮。
归暮村,海风咸涩,终年不散。
谢云书佝偻着背,手中的梆子规律地敲击着。
他每日黄昏都会如此,沿着村子的泥泞小路巡视,提醒村民们夜的降临。
村民们都叫他“哑叔”,因为他从不开口说话。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因为幼年时目睹家族惨遭屠戮,惊恐与绝望彻底封印了他的声音。
他的小屋里,一方简朴的牌位供奉着,上面刻着几个模糊的字迹:“织魂谢氏阖门之灵”。
这夜,海面泛起一片白色的光点,那是被海风卷来的纸灰。
纸灰轻柔地落在他的门前石阶上,然后,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牵引,拼凑成一个字——“姐”。
谢云书的身体猛地一震,手中的梆子“哐当”一声坠地。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姐”字,瞳孔剧烈收缩。
十年了,整整十年,他从未奢望过能再次见到那个比他小两岁的身影。
嘴唇颤抖着,发出沙哑而艰难的声音,仿佛多年未曾使用的老旧机关:“阿菱……你还活着?”话音未落,他已抓起那柄跟随他多年的鱼叉,朝着海边悬崖狂奔而去,身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仓皇而坚定。
京城,韩昭的密报快马加鞭地送到了沈知悔手中。
密报中详细记载了东宫废井下方暗河的测绘结果——那条暗河竟然蜿蜒曲折,最终汇入东海,沿途还设有十一处隐秘的“纳怨石龛”,这些石龛的位置,与欧冶眠传来的星图节点惊人地吻合。
沈知悔的脸色愈发凝重,她立刻配制了一种名为“溯流香”的特殊香料,将其投入东宫废井。
溯流香顺水而下,最终在城外十里外的一处废弃盐场凝结成形。
月光下,一个模糊的人影若隐若现,那身影披着紫袍,背对着月光,散发出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气息。
同一时间,御史中丞裴照正坐在内阁的夜宴之上。
宰相轻描淡写地提起:“近日妖言四起,不如请国师作法驱邪,以平息民乱。”裴照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附和着。
然而,在离席时,他却故意将一块玉佩遗落在廊下。
半夜,他悄悄返回,果然看到两名太监正在窃窃私语,拾起那块玉佩。
一个太监低声说道:“大人说,只要再熬七日,等‘主’在归墟重生,这些聒噪的人就都该闭嘴了。”裴照不动声色地记下两人的服色编号,心中已然掀起了惊涛骇浪。
太常寺禁书阁,赵明琅在一本泛黄的《海国志异》中找到了惊人的记载:“昔有紫衣祭司,借海潮纳百怨,以童魂饲钟,可换长生。事败后封印于归墟,然每逢织魂血裔引动大祭,钟声必应。”她立刻将全文誊抄下来,然而,值守的老吏却像鬼魅般出现在她身后,声音干涩:“此书早该销毁,你怎会打开?”话音未落,窗外海风骤然呼啸而过,吹灭了摇曳的烛火。
当烛火再次亮起时,老吏已瘫软在地,嘴里喃喃自语:“我烧过三次……可它总回来……”
夜色笼罩着东海,阿菱独自驾着一叶扁舟,朝着归墟的方向驶去。
风暴将至,海浪翻滚,仿佛预示着一场巨大的变故。
当舟行至归墟边缘时,她割破手腕,殷红的血液洒入海中。
刹那间,汹涌的浪涛竟奇迹般地向两侧退开,露出了水下幽暗的石阶。
她毫不犹豫地踏上石阶,然而,身后却传来一阵急促的划桨声。
谢云书驾着一艘小船,奋力追了上来。
他手中紧紧握着一根断裂的傀儡提线,那是当年谢扶光逃亡时,仓促间扯断的。
他嘶哑着嗓子,声音带着绝望的嘶吼:“你不该来!那不是重生……是献祭!”
阿菱回头,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意,眼神却异常坚定。
她看着这个十年未见的兄长,声音平静得像这片即将掀起巨浪的海面:“我知道。所以我带了替死契。”说罢,她纵身跃入石阶尽头的深渊,水面瞬间合拢,只留下那根断裂的傀儡提线,在海水中缓缓沉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