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九点半。
王洋换上一身深色便服,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党校。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独自走到大路边,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东三环,废弃铁路桥。」
司机从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没多问,发动了车子。
车窗外,京阳市的夜景向后飞速掠去。
王洋靠在后座,闭着眼,脑子里反复推演着各种可能。
二十分钟后,车子驶离主干道,拐进一条颠簸的土路。
铁路桥已近在眼前,桥下是干涸的河床和密密麻麻地杂草。
「师傅,就在这停吧。」
出租车停稳。
王洋扫码付了钱,没有马上下车,「麻烦您,用车灯对着前面,连闪三下远光。」
司机依言照做。三道光柱划破黑暗,照亮了对面的桥墩。
「好了,谢谢您。」
王洋推门下车。出租车掉了个头,很快消失在土路的尽头。
周围瞬间陷入了死寂。只有夜风吹过干枯的芦苇,发出沙沙的声响。
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叫,让这片荒野显得更加空旷。
王洋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双手插在口袋中。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另一侧桥墩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身夹克,身形笔挺,步伐沉稳。
径直走到王洋面前三步远的地方站定。
「王副市长,你比我想的更有胆魄。」
王洋看着他,「杨局长,你选的地方很安静。」
杨冠铭的脸上闪过意外。
他点了点头,「我不喜欢绕弯子,那两条彩信是我发的。」
「为什么?」
「我观察你很久了。」杨冠铭说,「从你在荣县办云山案开始,我就在看。」
「你敢掀桌子,也有掀桌子的本事。」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你被调来京阳,分管环保和信访。」
「这是吴正国想给你穿小鞋,把你架空,最后再找个由头把你搞臭。」
「这套路,我在京阳看了十年。」
「所以,那张照片算是你的投名状?」王洋问。
「是敲门砖。」杨冠铭纠正道,「我就是想看看,你这把刀还快不快,敢不敢见血。」
「杨局,说正事吧。」
杨冠铭看了王洋一眼,「京阳这潭水,早就烂透了。」
「金海化工是吴正国最大的提款机,也是京阳最大的一个毒瘤。」
「环保局、安监局,甚至我公安局内部,都有他的人。」
「我手里有线索,但动不了。」
「我缺一个契机,缺一个能从上面破局的人。」
说完,他的目光落在王洋脸上,「你来,就是契机。」
王洋没有立刻回应。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盒,递了一支过去。
杨冠铭摆了摆手。王洋便自己点上一支,深吸了一口。
「吴正国不是一个人。」王洋缓缓吐出一口烟,「他在京阳经营多年,背后还有冀北的林怀义。」
「动他,等于同时向两个人宣战。」
听到林怀义,杨冠铭的瞳孔缩了一下。
他没想到,王洋对这背后的关系看得如此透彻。
「看来,你手里的牌,比我想象的要多。」杨冠明沉声说。
「不多。」王洋说,「但每一张,都想打在七寸上。」
这番话,让杨冠铭彻底确认了自己的判断。
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不仅有胆魄,更有与他旗鼓相当的政治智慧。
「好。」杨冠铭不再试探,「既然你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跟你交个底。」
「金海化工的污染问题,市里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他们每年拿出几千万赞助市里的各种文体活动,实际上就是变相行贿。」
「每次上面有环保检查,他们总能提前半天收到消息。」
「你看到照片上的那个排污暗管,其实是由市环保局监察大队的一个副大队长,亲自代为监管。」
「有检查的时候,他们就负责去关闭阀门。」
「检查组一走,阀门就重新打开。」
王洋的眉头皱了起来。
杨冠铭继续说道:「但这还不是最核心的。」
「吴正国的妻子,乔安宁,是市工商局的副局长。」
「她通过几个远房亲戚,在海外注册了三家环保咨询公司。」
「金海化工每年要付给这三家公司上千万的咨询费。」
「这笔钱,才是金海化工的保护伞,也是吴正国默许他们排污的根源。」
王洋掐灭了烟头。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金海化工的污染问题十几年都解决不了。
这已经形成了一个由权力、金钱和人情构筑的完美闭环。
「我需要一个机会。」王洋看着杨冠铭,「一个能把金海化工这个盖子,公开揭开的机会。」
「你需要刀,我给你刀!你需要人,我给你人!」
「我手下有一支特警支队,队长是我从基层带上来的,绝对可靠。」
「他们只听我的命令。」
「不够。」王洋摇头,「光有我们不行,吴正国会想尽一切办法把事情压下来,搞内部处理。」
「那你的意思是?」
「必须引入媒体。」王洋说,「而且是省里的媒体。」
「从揭盖子开始,就要全程直播,把所有证据都晾在阳光下,不给他任何暗箱操作的机会。」
「省里的媒体?你有路子?」杨冠铭有些意外。
「我有一个信得过的记者朋友。」王洋说,「到时候,我会让他提前带团队进京阳。」
「时机一到,就同步行动。」
杨冠铭深深地看了王洋一眼。
他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眼前这个年轻人。
他不仅想到了破局,还想到了如何防止反扑,甚至连舆论的战场都提前布置好了。
「好,就按你说的办。」杨冠铭一口答应下来。
两人又就行动的一些细节,低声商议了许久。
临走前,杨冠铭叫住了王洋。
「王副市长,最后提醒你一句。」他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
「吴正国这个人,看着笑呵呵,实则心狠手辣。」
「一旦被他察觉到你的意图,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反扑。」
「明的玩不过,就会来暗的。」
「他在京阳,养着几条见不得光的狗。」
「你自己,务必小心。」
王洋点了点头,「多谢杨局提醒,我心里有数。」
杨冠铭不再多言,转身融入了桥墩的阴影,很快消失不见。
王洋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又抽了两根烟后,才离开。
回到党校宿舍,已经是深夜。
王洋关上门,没有开灯,只是走到书桌前坐下。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照亮了他面前的日历。
党校的学习,还有一周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