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梦雨这几日心头始终蒙着一层散不开的薄雾,她决定将这一切秘密藏在心里,因为她不愿意打破家庭的平静。从小到大,父亲一直将自己视为掌上明珠,两位哥哥对自己也是宠爱有加。成长在沈家,她一直认为自己很幸福。成为王妃后,她虽然尽心尽力地努力成长,但江都城的世家大族始终对她充满敌意。这是千百年来积累的成见,并非她能靠一己之力能够消除的。沈梦雨第一次对自己的生活充满了挫败感。
午后闲步至“江南烟雨”酒楼核点账目时,掌柜的凑近低声道雅间内有位曹公子等候,说是她旧识。木楼梯在足尖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廊外细雨如丝绵绵不绝,檐角铜铃被风拂动,清响悠悠。她推开通往包厢的雕花木门时,目光忽然凝住——临窗而立的男子身着墨色长衫,衣摆垂落如倾泻的墨瀑,侧脸线条被斜射入窗的天光勾勒得棱角分明,鼻梁高挺如削琢的暖玉,唇色是浅淡的樱粉,偏偏自带温润如玉的气度,正是端午赛龙舟那日,出手救过她的曹公子。
“在下曹元澈,见过王妃。”他闻声转过身来,眸光清冽似寒潭映月,拱手行礼时,广袖滑落露出一截素白里子。他顿了顿,修长的指尖轻轻拂过案头那只青瓷茶盏的边缘,窗外雨丝打在芭蕉叶上的淅沥声,仿佛也随着他的动作慢了下来。“在下虽托名曹弘毅大人的养子,却有一事必须向王妃坦诚。”他抬眼望来,目光里似有淡淡愁绪流转,“我亲生母亲,原是薛小婉。”
沈梦雨握着绢帕的手指悄然收紧,指尖微微泛白。关于张静瑶当年逼婚、薛小婉香消玉殒的旧事,早已如同绣在屏风上的残花,纵然颜色褪去,轮廓却依旧清晰。她望着眼前男子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清愁,忽然注意到这张俊美到近乎凌厉的面容上,竟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郁。那是被命运反复磋磨留下的痕迹——眉骨高挺如远山含黛,眼尾微挑处似有墨色轻轻晕染,偏偏唇线生得极为柔和,笑与不笑之间,都像是一幅尚未干透的水墨画卷,浓淡相宜中透着说不出的风骨。
“这么说来……”她喉头微微发哽,窗外的雨声在寂静的包厢里被拉得格外冗长,“令堂当年并未……”
“母亲被救下之后,父亲将她藏在润州的叔伯家中。”曹元澈垂下眼眸,看向杯中沉浮不定的茶叶,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那睫毛生得极密,仿佛连雨丝般的愁绪都能被细细筛落。“我的父亲性情懦弱,不敢与势大的张家决裂,事事都听从张静瑶的安排。母亲自小就深爱着父亲,她虽然愤恨父亲的懦弱,却始终无法狠心离开他。生下我后不久,母亲就在病榻上郁郁而终了。”他的指节轻轻叩击着桌面,声音里弥漫开一层水汽般的怅惘,“叔伯将我抚养至弱冠之年,今年父亲才以过继的名义将我接入曹府。张静瑶虽然不知道我的身世,却因为膝下只有两位千金,一直将我视作眼中钉……”
他忽然抬眼望来,恰好有一滴雨珠从窗外掠过他挺直的鼻梁,那张俊美得让人心头一颤的面容上,双眼眸子里翻涌的情绪,如同寒江之上飘落的雪花,又似孤山之巅挺立的劲松,在明暗交织的光影里,洇开了无尽的往事。
曹元澈指尖摩挲着茶盏冰凉的边缘,忽而抬眼望定沈梦雨,眸中清冽水光霎时凝作寒刃:“张静瑶当年逼死我母,如今更视我如肉中刺。她把持曹家多年,府中阴私勾当早已织成密网——”他话锋微顿,窗外雨势骤急,将芭蕉叶打得沙沙作响,“单看她对我这‘养子’的百般提防,便知其心肠阴鸷难测。王妃既入侯门,想必也见识过她翻云覆雨的手段。”
沈梦雨握着绢帕的手悄然收紧,绣着并蒂莲的帕角被攥得发皱。曹元澈见状缓缓起身,墨色衣袂扫过案几,带起一缕清苦的茶香:“我在曹府如芒在背,您在王府又何尝不是步步惊心?”他目光沉沉落向她,“赛龙舟那日江面上的杀手,绝非意外。张静瑶若在一日,你我终究无法安宁。”说罢行至窗边,雨丝溅在他高挺的鼻尖,俊美的侧脸在明暗光影中忽现狠厉之色,“我有润州叔伯旧部可用,亦知她密室藏着当年构陷忠良的账册。只要您肯助我……”
他忽然转身逼近,玄色衣摆几乎扫到她的裙角,睫羽上凝着的雨珠坠落在地,碎成细小的水痕:“待我拿到罪证公之于众,必能叫她身败名裂,血债血偿。您我各报冤仇,岂不是两全之策?”话音落时,檐角铜铃突然剧烈摇晃,叮咚声混着窗外暴雨,将他眼中翻涌的戾气衬得愈发瘆人,那俊美面容上交织的恨意与决绝,竟似要将满室茶香都绞成刺骨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