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相见也挺好的,他也能骗自己,自己还有血亲。
他的生父在他眼里是个畜生,这是他一直坚定的事实。
他身上有他的血脉,他一直觉得太脏。
五岁之前,他亲眼见到娘是如何被逼到死,他是如何一次又一次被那个人踹翻在地。
八岁,娘死后三年,他在侯府没有吃过一顿饱饭,院子里看他的婆子对他更不好,只要他反抗、不求饶,就要一直挨打,侯夫人也时常到小破院单独打骂他撒气。
他很痛,他想去见娘,想着见到娘就好了,但他不想死在侯府,娘说那里晦气。
他想去娘经常说的地方,趁夜爬墙,光爬上墙就花光了他所有的力气,坐在院墙上往下看,院墙好高,从墙头跳下的时候,脚也崴了,又疼又饿。
他问了一个又一个的人,他们都说那地方实在太远了,走路去不到的。
他拖着脚在大街上走,就算去不到,他也要离那里最近。
就在快死的时候吧,他仿佛都看到娘亲了,又被人捡到抱了回去。
大晋的大将军是他的义父,这件事没几个人知道,他就是被他捡回去的。
八岁起,他是被义父养大,他也只认这一个父。
侯府接连两次来将军府要人,都被人轰走。
八岁,他才又有了被人护着是什么滋味儿。
第三次来闹,不知道义父是怎么做的,请了先帝口谕,赐娘和侯府和离,从此娘和他们再无干系。
他九岁带回了娘亲的牌位,义父也给娘亲迁了坟,随后他也改了娘亲的姓。
他也不再冠那个人的姓,他不再是裴铮。
第四次是侯夫人来要他,那年十岁,他不走就骂他私自改姓,那个女人骂他不忠不孝不悌不义。
义父知道后又参了侯府一本,让原本世袭三代后降爵承袭的侯府变成了一代爵。
无论是娘和离还是侯府世袭爵位被削,义父都是秘密参的,没有损害娘一丝一毫的名声,反而让武威侯府下一代失去权贵身份。
这对畜生来说,算是一种惩罚吧。
自那之后,武威候府放出消息他已经离家出走,扬言侯府没有这个儿子。
谁稀罕?
从会写字开始,义父就让他每年写四封信回家,写晋阳灵水村罗大成收。
义父说罗大成是他的祖父。
祖父?为何是祖父,他也有过疑问。
义父说那个男人是嫁进罗家的赘婿,他和娘姓才是对的。
小时候每一次写完信,他也寄希望能收到祖父回信的,但是,一次都没有收到。
那时,他一次又一次的得到确认,祖父不喜他。
他因此,一次都不敢来晋阳找他们,他幼时见过太多充满恨意的眼睛,不想再见祖父祖母用那样的眼神看他。
不过,他理解祖父的,娘因他而死。
要没有他,娘可能早就拼命回家了。
义父也说过要是他愿意,可以到晋阳看看他们,可是他依旧不敢。
后来,长大一些,他又猜测,祖父其实是写了信的,只不过不知他变故,他又另写信,把自己的详细地址写在信里,可是,新址也没有回信。
或者,祖父把信寄到了武威候府?
他又着人买通了侯府的门房,半年过去,也没有收到一封来自晋阳的信件。
祖父祖母的确不喜他吧?
即使如此,他的信也从未断过。
春夏秋冬,一季一封,哪怕他在北地,这信也不曾漏过。
娘总说,对不起祖父,那他尽可能来还,写信送钱,有了钱,祖父祖母的生活该好起来才是。
怎么还在打铁?
是不想用他的钱吗?
他的钱不脏的,跟武威候府没有关系。
罗铮失魂落魄的回到客栈,同行之人在客栈门口等着他,递来一封信。
罗铮拆开信,大致看了一下。
是他借调的北军弟兄们留下的信,大致意思等不了他回晋阳,留下一封信和灵水村的地址,请他务必遵循,此乃义父之意。
让他去一趟灵水村?
去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见到再气到老人家,有个好歹,那他就是罪该万死。
可是,他很想看看娘亲说的她亲手种下的葡萄树。
娘说,她才种下不到一年就来京城了,一次都没有吃过,二十多年了,那葡萄树还在吗?
或者,睹物思人,人已不在,未免伤心过度,已经被砍掉了?
“主司,我等是在晋阳查情还是去别地?”
他们几个人也才刚入监察司,很多事情还都在学,就被带着去了南佑,见证了一场又一场血雨腥风。
有人逃了,事情办的不完美,主司心情也不好,整天阴着脸。
“在晋阳留几日,明日起去查这几月城门的出入登记,四城门都查,有异上报。另外,还有城里最近买卖房屋的记录一并查,可直接到东西两县衙门,会有人配合。”
“是。”
南佑主犯逃了,南佑已经盘查了好几次,不见任何踪迹,只得一路北上,边查边走。
罗铮握着刀、捏着信到二楼上房,定定看着信上的地址。
其实何须义父遣人去问,这地址他从小记到大,就连娘亲最后那段时间,神志不清了,都还在念叨灵水村。
*
田绍这两天真的太忙了。
公田的稻谷都快被蚂蚱啃完,要说蝗虫成群又没到那个地步。
只得在公田附近村里招几个人,白天晚上的赶一赶,能杀一点是一点。
目前这些庄稼,除了稻谷被祸害得厉害些,其他的麦、豆、苞谷还算尚可,蚂蚱吃得不算厉害。
昨天有人来看钱家宅子,他原本留了一天时间出来专门等着他们来。
人倒是来了,看了看了,又说要等几天才能定下。
这边说要等几天才能定,那边又说要回去和老爷商量商量。
这就一句空话!
白浪费他一天,早上不来,还非等到午后才来。
“那就走吧,我要关门了,等你们要买的时候再来,我现在要去地里,忙不得招待各位。”
本来就又累又烦,还被拉出来溜了一圈。
哪怕跟他商量商量价钱呢?
贵了还能跟县衙说情说情呢,直接说什么过几天?商量?这不就是敷衍?
送走花他时间的人,背着手踱步到了李蓉家。
早上李蓉说一会请他吃好吃的,这时间正好,能蹭一顿晌饭。
李蓉家只要有人在,白天从来不关门,田绍也是熟了,门也不敲直接进来。
连趴在地上的狗都只是抬头看了一眼,见这人认识,又趴下去了。
平时来个生人,三只狗一起叫,老远就能听见狗叫声。
“田叔来了?坐一会就能吃。”
李蓉为了这口洋芋粑,午后回来就把小土灶搬到了桃树下,在外面边炸边吃。
“这就是你要请我吃的好吃的东西?怎么能这么吃土豆?不种了?” 太浪费了,他家的一个都舍不得吃。
“哎呀,这点吃不了多少,常吃常有嘛。”
那他明天要是看见她做土豆淀粉不得疯掉?他应该也没那么闲。
李霜霜:“里正来了,快坐快坐,就快好了,一会先尝尝这土豆饼,阿蓉说特好吃。”
虽然她也还没吃过,但是阿蓉说好吃就好吃吧。
“哎,你忙你忙。阿蓉,你姑父呢?”
“后院喂骡呢,一会就来了。”
李蓉:“田叔,买钱家宅子的买了吗?出价多少?”
田绍:“我正气呢,现在两家人都定不了,还浪费我一天,不然我今天都到公田了。”
李蓉现在不关心公田,就想知道房价:“那,那个的宅子,官府贴出的价格是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