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洋·双屿岛秘密湾澳
月黑风高，三艘悬挂罗兰共和国旗帜的快速帆船悄无声息泊入礁石环绕的天然良港。船上下来的人皆披黑斗篷，为首者金发碧眼，面容被兜帽遮去大半，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
湾澳深处的石洞内早已灯火通明。七八人或坐或立，有西洋面孔，也有汉人装扮。居中主位空悬，金发男子径直坐下，摘下兜帽——正是“远东方略协会”远东行动负责人，代号“信天翁”。
“青州计划失败，郑继被捕，我们在北方的触角被斩断大半。”信天翁开口，流利的官话带着异国腔调，“但林凡犯了个错误——他把所有注意力都转向了海上。”
坐在右侧的汉人男子，约莫四十许，面容儒雅，指节却粗大似工匠，正是潜伏多年的暗桩，工部虞衡清吏司郎中吴启明。
“信天翁先生的意思是？”
“林凡以为我们会正面进攻他的铁甲舰。”信天翁指尖划过海图，“错了。真正的杀招，在他最得意的地方——‘格物大学堂’。”
他推出一份名单，上面列着十几个名字，旁边标注着专业：机械、化工、冶金、造船……
“这些都是格物大学堂近两年最优秀的毕业生，已被分配到各地工坊、船厂、矿场。他们脑子里装着大晟最新的技术机密。”信天翁目光如鹰，“我们要做的，不是摧毁他们，而是……‘收割’他们。”
吴启明皱眉：“绑架？太显眼。而且这些人受林凡新思想熏陶，未必肯叛国。”
“不是绑架，是‘邀请’。”信天翁微笑，“我们将在吕宋设立‘远东格致研究院’，以三倍薪俸、自由研究的条件，公开招募人才。同时，暗中接触这些年轻人，告诉他们——在西方，匠人的地位与学者同等，你们的才华不会被埋没在官府的繁文缛节里。”
他顿了顿：“对于那些特别关键的人物……如果邀请不成，就让他们的‘意外’看起来像事故。比如，下矿勘探时坑道坍塌，船厂验船时失足落水。”
洞内一片寂静。只有海潮拍打礁石的声音。
另一名西洋人，佛朗机国的代表，沉声道：“但林凡已开始石油研究。我们是否该提前行动，摧毁他们的实验设施？”
“不，正相反。”信天翁眼中闪过冷光，“让他们研究。石油应用的关键在于精炼技术和内燃机——这两项技术我们已封锁三十年。林凡的人就算拿到原油，没有图纸，没有精密机床，十年也造不出可用的发动机。而这段时间，足够我们完成部署。”
他起身，走到洞口，望着黑沉的海面：“协会的战略已调整。不再急于挑起大规模战争，而是通过技术封锁、人才收割、经济渗透，让大晟的‘自强’变成一个永远差半步的梦。当他们的皇帝、百姓、甚至林凡自己，开始怀疑这条路是否走得通时……才是我们真正收割的时候。”
“那海上威胁呢？”红毛夷代表问。
“继续施压。”信天翁转身，“以商船队为掩护，频繁出现在大晟沿海，测试他们的反应速度。若有机会，制造几起‘海盗袭击大晟商船’事件，最好能栽赃给倭寇——让林凡不得不分兵清剿，疲于奔命。”
他看向吴启明：“吴先生，你在工部，最重要的是拿到‘启明号’铁甲舰的实测数据。不需要图纸，只要航速、装甲厚度、火炮射程这些基础参数。有了这些，我们就能评估何时启动‘火药桶计划’。”
吴启明低头：“下官尽力。”
“不是尽力，是必须。”信天翁拍了拍他的肩，力道很重，“别忘了，你儿子在罗兰留学的费用，还有你夫人那‘怪病’需要的西洋新药……都需要协会持续供给。”
温和的语气，却是赤裸裸的威胁。
吴启明背脊渗出冷汗：“……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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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工部衙门档案库
深夜，吴启明独自一人留在值房。桌上摊开的是“启明号”海试的初步报告抄本——正本已呈送御前，这份是他利用职权偷偷誊录的。
“舰长三十八丈，宽六丈二尺……蒸汽轮机双轴驱动，实测极速十四节……主装甲带厚六寸熟铁……主炮为后装线膛炮，射程八里……”
每抄一笔，他的手都在抖。这些数据一旦流出，西方舰队就能精准制定战术。
窗外忽然传来猫叫，三长两短。吴启明浑身一震，迅速将抄本塞进特制的双层账簿夹页，吹灭蜡烛。
片刻后，一个小吏打扮的人影闪进，低声道：“吴大人，信天翁先生有新指令。”
“说。”
“林凡正在筹备‘全国匠籍革新’，要打破匠户世袭，允许匠人子弟参加科举，并设立‘匠师评等’，优者授官身。”小吏语速极快，“协会要求你，在实施细则中加入一条——‘凡参与军工机密者，需三代清白，不得与外商有任何牵连’。然后，将这条透露给那些与外商有私下往来的大匠。”
吴启明一怔：“这是……”
“离间计。”小吏冷笑，“那些大匠为了保住子弟前程，会主动与外商切割。而外商失去内线，必然焦急，转而更依赖协会。同时，这条规定会让匠人们觉得林凡的新政‘说得好听，实则限制更多’，心生怨怼。”
好毒辣的算计。吴启明手心全是汗：“若林凡察觉……”
“所以需要‘润物细无声’。”小吏递过一封信，“这里面是实施细则的草案，协会的笔手已改好。你只需在工部内部讨论时，‘无意间’提出这些修改，说是为了‘防谍’。林凡就算怀疑，也抓不到把柄。”
吴启明接过信，沉甸甸如烙铁。
小吏最后道：“对了，你儿子在罗兰的最新成绩单。”他放下一张纸，“全优。信天翁先生说，可以考虑让他进入皇家理工学院深造。”
赏与罚，恩与威，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网。
小吏离去后，吴启明枯坐良久，忽然从袖中摸出一枚旧护身符——那是他早年还是个穷工匠时，母亲去庙里求的。
“娘，儿子这条路……是不是走错了？”他喃喃自语。
但账簿夹页里的数据，窗外的猫叫，还有远在重洋的儿子，都像锁链一样将他捆在原地。
他最终点燃蜡烛，开始誊抄那份草案。
灯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扭曲如鬼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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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乾清宫西暖阁
皇帝又咳了。
这一次比以往更久，更撕心裂肺。御医跪在一旁，额头触地，不敢抬头。黄锦连忙递上温水和药丸，皇帝服下后，喘息稍平，但脸色蜡黄如金纸。
“陛下，”黄锦声音发颤，“还是召林阁老和宸亲王……”
“不必。”皇帝抬手，手指瘦得骨节嶙峋，“朕这病，朕心里有数。叫他们来，除了徒增忧虑，有何用？”
他望向窗外沉沉夜色：“林凡那边如何？”
“回皇爷，林阁老近日全力督办海防，已在津门、登州、福州三地增设炮台四十七座。‘启明号’第二舰‘破浪号’龙骨已铺设，第三舰‘镇海号’也在筹备。”黄锦顿了顿，“只是朝中有些议论，说林阁老专权过甚，海防开支占了国库三成……”
皇帝冷笑：“黑水洋的血还没干呢，他们就忘了疼。”他又咳了几声，哑声道，“拟密旨。”
黄锦忙备笔墨。
“一，加封林凡太子太傅，仍领自强衙门。赐穿蟒袍，许紫禁城骑马。”皇帝一字一句，“这是给他压阵，让那些宵小知道——朕只要还有一口气，就无人能动他。”
“二，密令太医院，朕的病情严格保密。凡泄露者，诛九族。”
“三，”皇帝喘息片刻，“召钦天监监正……算了，让宸亲王去一趟龙泉寺，请那位‘不语禅师’入宫。”
黄锦手一抖：“陛下，不语禅师是方外之人，且先帝曾言……”
“朕知道。”皇帝眼神苍凉，“但朕听说，他懂些岐黄秘术。朕不求长生，只求……再多撑两年。至少，要看到五艘铁甲舰下水，看到海疆稳下来。”
他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染了暗红。
黄锦跪地痛哭：“皇爷！”
皇帝摆摆手：“哭什么。朕登基三十七年，平过藩乱，斗过权阉，也吃过败仗……如今最后这一程，若能给子孙留下个强盛的海疆，便算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他靠在榻上，望着烛火，忽然轻声问：“黄锦，你说……朕用林凡，是对是错？”
黄锦哽咽：“林阁老虽行事刚猛，但一片忠心，天地可鉴。”
“忠心朕不怀疑。”皇帝闭眼，“朕是怕……他走得太快，太急。若朕不在了，新君能否驾驭得了他？朝中那些老臣，能否容得下他？”
这个问题，无人能答。
许久，皇帝低声说：“你悄悄去一趟林府，告诉林凡——抓紧时间。朕的时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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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府书房·寅时
林凡听完黄锦密传的口谕，面沉如水。
“陛下龙体究竟如何？”
黄锦摇头：“太医院只说‘积劳成疾，需静养’，但奴才瞧着……咳血已有月余。”
月余。林凡心下一沉。在这个时代，肺结核几乎等于死刑判决。
“请公公回禀陛下，臣——必不负所托。”
送走黄锦，林凡即刻召集核心圈。
“三条线。”他铺开三张纸，“西方反击、内部蛀虫、陛下健康，环环相扣。我们必须同时应对。”
第一策：反人才收割
“文远，你的情报司立刻筛查格物大学堂所有毕业生、在读优秀学子背景。凡有家人重病急需钱财、或有亲属在海外者，列为重点保护对象。以‘国家重点项目津贴’名义，暗中提高他们的待遇，并安排护卫。”
韩文远记下：“是否要警示他们西方招揽之事？”
“要，但方法要巧。”林凡思忖，“以‘海外留学归国学者座谈会’名义，让文远现身说法，讲讲在西方遭遇的歧视与监控——实话实说即可。年轻人有热血，听得进。”
第二策：挖内部蛀虫
“赵虎，你与石磊合作。”林凡看向二人，“石磊，你以‘军工技术保密条例修订’为名，向工部调阅所有涉密人员的背景核查记录。重点查看哪些条款被反复修改、补充——特别是那些看似合理，实则会引发匠人不满的条款。”
石磊点头：“修改痕迹会指向幕后推手。”
“赵虎，你盯死工部虞衡司郎中吴启明。”林凡眼神转冷，“此人近年升迁过快，且儿子在罗兰留学费用不菲，以他的俸禄绝难支撑。若他真是蛀虫……先别动，放长线。”
第三策：稳定朝局
“殿下，”林凡看向朱载堃，“陛下既让您去请不语禅师，您便去。但路上，可‘偶遇’几位宗室老亲王，透露陛下虽有小恙，但精神尚佳，近日还在亲自批阅海防奏折。”
朱载堃会意：“安定人心。”
“不止。”林凡压低声音，“我怀疑陛下病情被泄露，宫中或有耳目。请殿下趁机观察，哪些人对此事过于关切。”
最后，林凡看向一直沉默的林怀瑾：“安儿，你的‘新政青年会’可以行动了。”
怀瑾抬头：“父亲请吩咐。”
“组织一场‘海疆安危与青年责任’大讨论，地点就在格物大学堂广场，对外开放。”林凡道，“邀请水师将领讲黑水洋之痛，邀请老匠人讲技术被卡脖子之难，邀请受灾渔民讲海盗之害。最后让学子们发言——他们该知道，自己苦学格致，不是为了功名利禄，是为了不让国耻重演。”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东方已露鱼肚白。
“西方想让我们内乱，想让我们怀疑，想让我们停下。”林凡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那我们偏要更快、更稳、更团结。他们要技术封锁，我们就自主研发；他们要人才收割，我们就用心留人；他们想等陛下……我们就让陛下看到，他选的这条路，后继有人。”
晨光刺破黑暗，照进书房。
众人肃然，皆看到林凡眼中那簇不曾熄灭的火。
那是一个穿越者，在看清所有艰难险阻后，依然选择向前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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