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风高,万籁俱静。
城郊荒凉的梧桐林里,一团橘黄色的火焰升腾跳跃,释放出灼灼热意。
陈善欢快地哼着小曲,用毛刷蘸上酱料在鸡腿、鸡翅表面涂抹均匀后,分别架在火上翻烤。
忙完手中的活后,他抓起身旁的酒壶大口畅饮。
产自西域的葡萄酒甘甜香醇,清凉解腻,简直是烧烤的绝佳伴侣。
哒哒哒。
细碎的脚步声从林中传来,前进的步伐似乎有些迟疑。
陈善笑着放下酒壶:“朋友,酒肉已经备好。”
“一起吃点喝点?”
隐藏在林中的人影不再犹豫,穿过杂乱的树木走到火堆旁。
他带着一顶狗皮帽子,围着厚实的脖巾,把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连本来的身形都很难辨认清楚。
“多谢陈县尊现身相见。”
“在下实在是别无他法,唯有出此下策。”
来者说话闷声闷气的,刻意掩藏自己原本的声音。
陈善大喇喇地招呼道:“先坐下再说嘛。”
“吃点什么?”
“鸡腿还不太熟,鸡翅差不多了。”
“另外还有肉干、咸鱼干、葱香饼,外加两坛西域美酒。”
来者缓缓摇头:“多谢陈县尊盛情,在下已经用过晚饭,肚子不饿。”
陈善失笑道:“你这人真是无趣,总是谢呀谢的。”
“那本县要是放了受伤的墨侠,你又该如何答谢呢?”
“仅凭一个小小的木质模型,恐怕不太够吧?”
来者急切地说:“在下知道陈县尊手下能人无数,强手如云。”
“但此类以热力生成水汽来驱动的四轮车,应当还从未出现过。”
陈善笑而不语。
它没出现是因为目前的材料还达不到蒸汽机工业化的需求,而不是我想不到!
等时机合适的时候,它自然会顺理成章的问世。
“看来……是某小看天下英雄了。”
“若是热力车对陈县尊无用的话,在下这就告辞。”
来者目光黯然,起身准备离开。
陈善连忙招手:“怎么说走就走了?你也是个急脾气,坐下慢慢聊嘛。”
“让本县来猜猜……”
“你是从热力风扇受到启发的对吧?”
“本县没记错的话,妻兄曾特意带领家仆观赏过此物。”
“你是那天在场的仆从之一?”
来者心神震动,惊惧地直视着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别怕。”
“曼儿娘家的心思我不用猜也知道,本县并未放在心上。”
后世陈善看一些影视作品的时候,某些先进的武器机密被间谍想出构思精巧的计划,经历各种险况后被成功窃取。
当时还觉得新奇刺激,并未察觉有什么漏洞。
等他自己因为爱好接触到一些电子电路常识的时候,望着密密麻麻镶嵌无数元件的电路板时,忽然回想起此事。
这玩意儿是怎么偷到手的?
知识储备没达到一定程度,它摆在面前你也看不明白!
光刻机的图纸足足有几十万张,重达五吨!
一艘现代化的大型军舰,其图纸动辄几十吨重!
以西河县的临南河大坝为例,颜教授的手稿一间屋子堆满了都放不完!
所以陈善从来没担心过偷师学艺这回事。
科技制霸这条路的红利我已经吃到两百年之后了,你们谁不死心的尽管来试试。
“你是秦墨的人。”
“墨侠与你百年前同出一门。”
“本县想不通的是,墨家分裂的时候,你们不是闹到各称墨家正统,水火不能相容了吗?”
“怎么还甘愿冒天大的风险去救他?”
相里梁低着头沉声道:“墨家有训——有财相分,有难相助,有祸共担。”
“在下若是不知也就罢了,既然知晓此事,当依祖训行事。”
陈善哦了一声,眼中流露出赞赏的目光。
“好一个重义重诺的秦墨。”
“热力小车我看了,构思相当奇巧,你在工造一道上的造诣和悟性世所罕有。”
“既然你提出让本县放了行刺的墨侠,那我也提个不情之请。”
他竖起三根手指:“来我手下做事吧。”
“无论你之前的薪俸是多少,赏了你多少田宅奴仆,本县统统照三倍支付。”
“若是做出什么成果,另有高额的赏赐,上不封顶,黄金万镒也照给不误!”
相里梁神情复杂,嘴唇嗫嚅许久后低声道:“多谢陈县尊的好意,在下暂时并无……”
“五倍!”
“八倍!”
“呦呵,看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陈善爽快地说:“你的妻儿老小,亲朋故友,由本县负责派人接到西河县来,免去你的后顾之忧。”
“这样总可以了吧?”
相里梁的脸色更加难看,用力地摇了摇头:“承蒙陈县尊看中,恕在下不能答应。若是……”
有个词叫相逢恨晚。
相里梁以前并没有什么深切的感受,直到此时,他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用个‘恨’字而不是其他。
陈善理解地点了点头。
“修德平生见过无数珍宝美人,哪怕失之交臂,却从未有过惋惜之意。”
“不过今天……实在是太可惜了。”
“这样吧,人我照样放。”
“等伤愈后就任他离去。”
“另外,异日你若来投我,西河县大大小小的工坊,你随意指一座,它就是你的了。”
陈善站起来郑重地作揖道:“千军易得,良将难求。”
“阁下一定多保重,说不定你我还有重聚之日。”
“届时把臂言欢,共谋大事,岂不快哉!”
相里梁心绪起伏,躬身还礼,悲声道:“县尊的大恩大德,在下来世结草衔环相报。”
陈善微笑着摆手:“去吧。”
“走夜路的时候多加小心,以后遇上什么难事,尽管来县衙传个话。”
“修德力所能及之处,必定尽心尽力。”
相里梁掩面而走,还没出林子,忍不住潸然泪下。
天不眷秦墨,梁又能如之奈何?
而今我身居将作少府大匠之职,哪能轻易脱身而去?
他捂着脸暗暗想道:我那些徒儿说不定可以挑几个灵巧的,化名隐姓投身于西河县。
光复墨家,指不定会着落在他们身上!
“县尊,你就这么让他走了?”
娄敬从黑暗中现身,接过陈善递来的鸡腿,二人坐在火堆旁一边吃一边叙话。
“强扭的瓜不甜。”
“但不甜这瓜也是我的,不能是别人的。”
“你瞧着吧,兜兜转转,早晚他还得投在我门下。”
陈善异常笃定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