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尽,岁序更新。洪武三十三年的正月,北平城却无多少新春的慵懒气息,反而在冰雪初融的寒意中,透着一股蓄势待发的锐利。
燕王府,谨身殿。此番并非大朝,朱棣只召来了姚广孝、朱高煦、林庆云、苏婉清、马和等寥寥数位核心臣僚。殿内炭火依旧,气氛却与月前的庆功宴截然不同,肃穆而凝重。
朱棣的目光缓缓扫过殿内众人。在朱高煦身上停留一瞬,看到了其眉宇间未散的戾气与更深沉的内敛;落在林庆云与苏婉清身上,则是那份历经磨难后沉淀下来的坚定与专注;最终,停在年轻却目光沉静的马和脸上。
“去岁至今,诸卿辛劳。”朱棣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定鼎乾坤的力量,“海上锁链紧勒,境内百废待兴。然,我北平,未如某些人所料,困顿萎靡,反在困局之中,砥砺出新锋。”
他的视线转向林庆云:“林卿之‘醉仙散’,非止活人万千,免士卒切肤之痛,更于朝堂军中,彰明一道:科技之力,可铸杀伐之矛,亦可锻仁心之盾!此盾,护持的是我军心根基,凝聚的是万千民心。此功,不在斩将夺旗之下!”
林庆云躬身:“臣不敢。此乃格物之本分。”
朱棣微微颔首,又看向苏婉清与马和:“机巧阁,‘海狼’初啼,已令敌胆寒;‘水底惊雷’,蓄势待发;远洋之舰,蓝图已成。尔等以巧思奇技,为我北平铸就破浪之舟,扬威之器。此乃破局之利器!”
苏婉清与马和肃然行礼。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朱高煦身上,语气深沉了几分:“高煦,整军经武,扩建水师,亦是有功。破敌制胜,终须倚仗虎贲之士。然,须知刚不可久,柔不能守。仁与威,盾与矛,缺一不可。望你谨记。”
朱高煦深吸一口气,低头道:“儿臣……明白。”
朱棣重新环视众人,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殿宇、直指未来的决断:“故,去岁一年,我北平,可谓‘守仁心、立海防’!于内,以格物新政滋养民生,稳固根基;于外,以奇正相合之策,构筑海疆壁垒。此乃立足之道,亦是……进取之基!”
他停顿片刻,让那“进取”二字在每个人心中回荡。
“然,锁链犹在,敌焰未消。困守一隅,非长久之计。西洋之人,可仗船坚炮利,远渡重洋,侵我门户。我辈岂能坐视?”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如鹰隼,仿佛已穿透宫殿的墙壁,望向那无垠的、尚被阴云笼罩的海洋。
“今日,旧岁已除,新年伊始。本王宣告,北平,将迈出新的一步!”
“自即日起,举凡天工院诸项研究,凡于国计民生、于强军富民有益者,皆需倾力推进!‘醉仙散’需扩产改良,青霉素需应对抗药之变,新式舰船需加速建造,火器需精益求精!格物之火,既已点燃,便不容熄灭,当成燎原之势!”
“水师各部,加紧操练,熟悉新舰、新器!‘海狼’之群,当更趋凌厉;‘惊雷’之阵,当更布周密!”
“最终之目标,非仅固守这北平一隅,而是要——”朱棣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殿中,
“打破封锁,走向深蓝!”
八字既出,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万钧巨石。朱高煦眼中精光爆射,一股压抑已久的战意升腾而起。林庆云与苏婉清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更沉重的责任与更广阔的前景。马和更是激动得双拳紧握,身躯微颤,那深蓝之梦,终得王命加持!
“前路,绝非坦途。”朱棣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莫测的意味,“深蓝之外,有风涛之险,有强敌环伺,更有……我等前所未见之天地,前所未解之谜题。或许,那西洋之敌,并非唯一的威胁……”
他这意味深长的话语,让殿内刚刚燃起的激昂气氛,陡然掺入了一丝冰冷而未知的寒意。
朱棣不再多言,挥了挥手:“各自准备去吧。新的征程,已然开始。”
众人叩拜,怀着激荡与思索,缓缓退出谨身殿。
殿外,正月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却吹不散众人心头的炽热与那悄然种下的、对未知深蓝的凝重思索。
林庆云抬头,望向那灰蒙蒙的、却似乎比以往更高远的天际。“醉仙散”的成功,仿佛只是推开了一扇门,门后并非预想中的通途,而是一片更浩瀚、也更凶险的未知海洋。打破封锁之后,在那深蓝的彼方,等待着他们的,究竟是什么?是更先进的文明,是更残酷的冲突,还是……一些连先师手稿都未曾提及的、足以颠覆认知的存在?
新征程的号角已经吹响,但命运的航船,将驶向怎样波澜壮阔又暗流汹涌的未来,无人能知。唯有一点可以肯定:这由科学与意志驱动的巨轮,一旦启航,便再无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