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强，你最喜欢的那首歌，我学会了。下次唱给你听。”
老周说到这里，嘴角微微上扬，“你那时候总说我五音不全，这次不会让你失望了。”
我问：“他喜欢什么歌？”
“《打靶归来》。”老周回答，“每次训练回来，他都唱，还非要拉着大家一起唱。”
“那你唱一句给我听听？”
老周看着墓碑，轻轻哼了起来。
那声音不大，却在空旷的陵园里回荡。
他的声音很轻，却在空旷的陵园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一个人对着墓碑说话，心里涌起一种说不清的酸涩。
走到一排新立的墓碑前，老周停下了。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像是在回忆什么。
“这些是后来的孩子。”他低声说，“他们也跟你们一样，为了别人，把命留在了这里。”
我问：“你认识他们吗？”
老周摇头：“不认识，但他们是战友。”
“战友？”
“嗯。”老周看着那些名字，“只要穿着这身军装，就是一家人。”
我忍不住问：“你以前每次来，都会这样和他们说话吗？”
老周点头：“说说话，心里舒服些。”
“你觉得他们听得到吗？”
老周沉默了片刻，说：“听得到。”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感觉到了。”他的声音很坚定，“他们就在这儿。”
我们继续往前走。
老周的脚步很慢，像是在享受这段时光。
“老赵，你还记得那次巡逻吗？我们走了一整天，脚上全是泡。”
老周蹲下来，用手擦了擦墓碑上的灰尘，“你说，等退伍了，要去南方看海。”
“他去了吗？”我问。
“没有。”老周摇头，“他没等到退伍。”
“是在那次洪水救援吗？”
“嗯。”老周点头，“他把绳子系在自己身上，把被困的孩子一个个送过来。最后一个的时候，绳子断了。”
我沉默了。
“小孙，你写的那封信，我帮你寄出去了，你娘收到了。”
老周说，“她哭了很久，说你是个好孩子。”
“那封信写了什么？”我问。
“说想家，想娘做的红烧肉。”老周笑了笑，“他说等任务结束，就请假回家。”
“他……没等到吗？”
“没等到。”老周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小刘，你说过要娶隔壁村的小芳，她现在过得很好。”
老周看着墓碑，“她去年结婚了，嫁了个老实人。”
“你告诉她你来看小刘了吗？”
“说了。”老周点头，“她说，让我替她给小刘磕个头。”
我看见老周的肩膀微微颤抖。
他一个接一个地说着，像是在参加一场只有他一个人的聚会。
我突然意识到，这些名字对老周来说，不仅仅是刻在石碑上的字，而是一个个鲜活的人。
他们有脾气，有梦想，有家人。
他们曾经和老周一起训练、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他们是老周的青春，也是他的伤痛。
“你不累吗？”我问。
老周摇头：“不累。”
“可是你已经说了很久了。”
“说多久都不够。”老周看着前方，“我欠他们的，一辈子都说不完。”
我们走到了陵园的尽头。
那里有一块很大的石碑，上面刻着“革命烈士永垂不朽”。
老周站在石碑前，久久没有说话。
我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如果那天我没有让他们去执行那个任务，是不是他们现在还活着。”
“那是命令，不是你的错。”
“命令是命令，但我是班长。”老周的声音很低，“我应该保护他们。”
我们继续往前走。
老周的脚步很慢，像是在享受这段时光。
“小王，你还记得你第一次打靶吗？你紧张得把子弹都打偏了。”
“老陈，你总说我不会喝酒，那次聚会你非要灌我。”
“小李，你喜欢的那本书，我帮你找到了，下次带来给你。”
他一个接一个地说着，像是在参加一场只有他一个人的聚会。
我们在纪念碑前站了很久。
风渐渐停了，阳光透过松柏的缝隙洒下来，落在老周的脸上。
那一刻，他的表情很平静，像是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
我看着他，他看着碑。
谁也没有说话。
时间像是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变得很慢。
我听见远处有鸟叫，偶尔也有脚步声从身后经过，然后又渐渐远去。
老周的手垂在身侧，手指微微弯曲，像是还在握着什么。
过了很久，他抬起手，轻轻摸了一下碑身。
那动作很轻，像是怕惊醒了什么。
他低声说：“我来了。”声音不大，却在空里传得很远。
我站在他旁边，没有插话。
又过了一会儿，他退了一步，转过身，朝我点了点头。
我们开始往回走。
离开陵园时，老周回头望了一眼。
那眼神里有不舍，也有一种释然。
“走吧。”他说，“他们在这儿，挺好的。”
我嗯了一声，跟着他下了台阶。
出了大门，风又起来了。
路上有落叶被吹得滚动，发出轻轻的响声。
老周把双手插进大衣口袋里，步子不快不慢。
我走在他旁边，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很平稳。
“你觉得他们会怪我吗？”他突然问。
“谁？”
“他们。”他抬了抬下巴，指的是陵园里的那些人。
“不会。”我说，“你做的事，他们会知道。”
老周没再说话。
我们一路沉默地回到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