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山和李道宗领命退下，帐帘落下，带走了最后一丝凝重的军议气息。
烛火摇曳，将偌大的营帐映照得暖黄而安静。
苏晨只觉得浑身骨头像是散了架，连日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来。
苏晨往后一靠，重重倒在行军榻上，长长舒了口气，眼皮子沉得直往下坠。
刚想闭眼眯会儿，却瞥见女帝沐婉晴还立在榻边，没挪步子。
苏晨眨了眨眼，有点懵，声音带着昏昏欲睡的沙哑：“陛下？这都啥时辰了，您……还不去歇着？”
沐婉晴没答话，只是默默走到矮几旁，提起温在炭炉上的陶壶，倒了一杯温水。
端着杯子走回榻边，动作有些小心翼翼的，杯沿凑到苏晨唇边：“喝点水吧，刚说了那么多话。渴了吧？”
苏晨看着眼前晃动的杯子，又抬眼看看女帝。
昏黄的光线下，女帝那张平日里总是清冷威严的脸，此刻显得有些柔和。
甚至……有点不太自然。不一样。
苏晨接过杯子，咕咚咕咚几口灌下，干得冒烟的嗓子总算舒服了些。
心里却犯嘀咕：今天这位陛下，怎么感觉……怪怪的？
水杯刚放下，沐婉晴的目光就落在了苏晨搁在榻边的手腕上。
那圈包扎的素白手帕，此刻格外刺眼。
女帝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帕子的边缘，然后小心翼翼地揭开。
伤口露了出来。前几天被她失控咬出的那两圈牙印，深的地方已经结了暗红的痂。
边缘还有些红肿，在烛光下看着有点狰狞。
沐婉晴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一股酸涩混着浓重的愧疚猛地涌了上来。
女帝咬住下唇，从袖袋里摸出那个熟悉的小巧的白玉药盒，打开盖子，一股淡淡的药香散开。
低着头，用指尖蘸了点儿冰凉的药膏，动作轻得不能再轻，一点点涂抹在那些结痂的伤口上。
女帝的呼吸都放轻了，生怕弄疼了他。小心翼翼的涂着药膏。
苏晨没动，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低垂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
看着她女帝抿紧的唇线，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认真；看着她指尖那小心翼翼的动作，仿佛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
帐内很安静，只有烛火偶尔噼啪一声轻响，还有两人细微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看着看着，苏晨有点走神。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
要是……要是她不是皇帝该多好？要是没有这乱糟糟的江山，没有这打不完的仗……
就找个山清水秀的小地方，盖两间瓦房，种几亩薄田。
她在家煮饭缝衣，他出去耕田打猎。再生几个小娃娃，围着他们叫爹娘……那日子，该有多舒坦？
苏晨这直勾勾的眼神，沐婉晴哪能感觉不到呢。
药膏抹完了，帮苏晨包扎好手腕。
女帝刚想收回手，一抬眼，正对上苏晨那有些发愣、又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情绪的目光。
那目光像是带着温度，烫得她心尖猛地一跳。
“苏晨…你……”女帝下意识地开口，声音轻得像蚊子哼哼，尾音带着点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颤。
脸颊“腾”地一下就热了起来，连小巧的耳垂都染上了一层薄红。
女帝慌忙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心里像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咚咚咚地撞得她发慌。
在心里嘀咕：“这人……怎么这样盯着人看？也不避讳了？”
苏晨被女帝这一声轻唤拉回现实，对上她躲闪又带着羞意的眼神，自己也猛地反应过来。
老脸一红，心里暗骂自己：“苏晨啊苏晨，你胡思乱想什么呢？那是皇帝，是女帝，你脑袋被门夹了不成？”
尴尬的气氛在小小的营帐里弥漫开。
沐婉晴只觉得脸上热得能煎鸡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女帝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还是有点不自在：“你刚才醒来才吃了一小碗粥……饿不饿？我叫王德海……再给你弄碗粥来？”
“好。”苏晨赶紧应声，声音也有点干巴巴的。也需要点东西来转移注意力。
沐婉晴如蒙大赦，立刻转身走到帐门口，低声吩咐了几句。
很快，王德海就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进来了，又识趣地迅速退了出去。
沐婉晴端着粥碗坐回榻边。碗里的粥熬得稠稠的，冒着白气。
拿起瓷勺，舀起一小勺，习惯性地凑到唇边，轻轻吹了吹气。
温热的米香混着她身上淡淡的清冽的龙涎香气，飘进苏晨的鼻端。
女帝吹凉了，才小心地递到苏晨嘴边。
动作依旧有些生涩，但那份专注和认真，却比之前更甚。
烛光映在她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那低垂的眼眸里。
似乎还残留着刚才未褪尽的羞意，又混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苏晨看着她，看着她微微颤动的睫毛，看着她小心翼翼吹气的样子，看着她递过勺子时那专注的眼神。
此刻仿佛被这昏黄的烛光融化掉了坚硬的外壳，只剩下一个会害羞、会愧疚、会笨拙地照顾人的……小女子。
苏晨心里某个角落，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软软的。
苏晨张开嘴，温热的米粥滑入喉咙，暖意一路蔓延到四肢百骸。
不只是胃里暖了，连带着那颗在战场上被血与火淬炼得冷硬的心，似乎也悄悄裂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一丝微光。
一碗粥，就在这无声的、带着点微妙气氛的喂食中，慢慢见了底。
沐婉晴放下空碗，拿起丝帕，动作自然地替苏晨擦了擦嘴角。
指尖不经意间划过他的皮肤，带来一丝微凉的触感，两人都像是被烫到似的，动作同时顿了一下。
“好了，你……好好歇着。”沐婉晴站起身，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
但仔细听，似乎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女帝不敢再看苏晨的眼睛，转身快步走向帐门。
苏晨看着她有些仓促的背影消失在帐帘后，帐内重新恢复了寂静。
手腕上药膏带来的清凉感还在，唇齿间似乎还残留着小米粥的香甜气息。
苏晨缓缓躺下，闭上眼睛，白天战场上的厮杀声、爆炸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但此刻，心头却萦绕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难言的滋味。
帐外，夜风呜咽。帐内，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投在帐壁上，拉得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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