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乌戈达齐脸上的从容彻底消失，失声惊呼，脸色骤变。但他眼底深处，却飞快地掠过一丝狂喜和“果然如此”的了然，只是被他用惊愕的表情完美地掩盖了。
乌戈达齐猛地站起身，指着崔炳浩，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义愤”：“崔兄弟你在说什么浑话！那胡狼儿乃李朝正使，持节出使我北蛮王庭！代表的是李朝皇帝的颜面！我身为王庭近臣，深受大汗信任，岂能不顾王庭律法、不顾邦交大义，去擅杀他国使节？这是要陷我于不忠不义，挑起两国战火吗？！”
“我还是李朝副使呢。”崔炳浩面对乌戈达齐的“指责”，脸色丝毫不变，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他随手掸了掸自己身上那件沾染了草屑和尘土的破旧皮袍前襟，动作从容不迫，声音带着刺骨的杀意：“他胡狼儿能坐上正使的位置，不过是我崔家借刀杀人的一步棋罢了，借的就是你们北蛮的刀！我此番北上，怀中揣着的，可是我祖父崔氏家主，与李朝监国长公主殿下联名签署的密信！信中所载，才是李朝真正欲与贵国大汗商议的军国要务！他胡狼儿……不过是个注定要被牺牲掉的幌子！”
“哦？”乌戈达齐脸上的“惊怒”瞬间转化为玩味和浓浓的怀疑。他重新坐下，身体微微前倾，那双精明的眼睛如同鹰隼般锁定崔炳浩，嘴角噙着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崔兄弟智计百出，手段通天，我是深有领教的。以你的能耐，这一路上，从李朝边境到这金丝雀部，千里迢迢，机会多如草原上的野兔。暗杀、下毒、制造意外……对你来说，并非难事。为何非要等到他踏进了金丝雀部，才来‘怂恿’我动手？”
乌戈达齐刻意加重了“怂恿”二字，语气中的试探意味再明显不过。“莫非……崔兄弟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者……更大的图谋，不方便告知为兄和李可敦？”
“正是此理！”李月娥立刻接口，声音依旧柔和动听，如同春风拂面。她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优雅地抿了一口，目光却锐利如刀，刺向崔炳浩：“崔世子，非是我不愿相助。只是那胡狼儿如今顶着个‘附离’的身份，在金丝雀部，尤其是在达斯齐那老东西的部众里，颇有些名望。若是我强行下令，让部落的勇士们去围杀他，难保不会有人心中不服，甚至……提前给他通风报信，让他逃出生天！届时，不仅杀不了他，反倒打草惊蛇，更会动摇我在部族中的威信。这其中的风险，崔世子想必也清楚。”
李月娥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声音压低了几分，却更显阴冷：“莫非……崔世子真有什么难言之隐，或是……此行另有目的，不方便告诉我们？”
崔炳浩面对两人连番的质疑和试探，脸上的从容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他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吸气声在寂静的毡帐内显得格外清晰，仿佛要将胸中积郁的愤懑和某种刻骨的痛楚都吸进去。他缓缓抬起头，那双原本锐利深邃的眼眸，此刻竟布满了落寞、痛苦，以及一丝……令人心悸的疯狂。
“难言之隐？”崔炳浩的声音带着一种自嘲的沙哑，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艰难挤出，“确实有。实不相瞒，乌兄，李可敦，那胡狼儿……此人虽出身草莽，却重情重义，恩怨分明。原本，他与我崔家，与我崔炳浩个人，并无任何深仇大恨。甚至可以说，有他这样一个搅局者在煤山盘踞，吸引着赵家的注意里，对我崔家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所以……”
崔炳浩顿了顿，眼中闪过复杂的光芒，“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虽奉命与他周旋，却并未真正想过要置他于死地。留着他，对我崔家利大于弊。”
崔炳浩再次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某种力量。当他再次开口时，声音陡然变得无比森寒，眼中那点落寞瞬间被一种近乎实质的恐惧和疯狂的杀意所取代：“直到这次！直到我亲眼目睹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竟能强忍下黑熊长老提出的那等奇耻大辱！他竟然……真的从黑熊长老的胯下钻了过去！那一刻，我才从灵魂深处感到了对他的……畏惧！”
“畏惧？”乌戈达齐和李月娥几乎是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们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清晰的震骇和一丝被点醒的后怕。
崔炳浩继续沉声道：“胡狼儿绝非无能之辈，他那一身武艺，我是见识过的，就凭他的骑射和一身蛮力，黑熊长老绝非他的对手！他当时若暴起发难，十个黑熊也死了！可他偏偏忍了！这份忍耐……确实令人毛骨悚然！”
崔炳浩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神经质的尖锐和深入骨髓的痛苦，彻底撕开了他世家公子温文尔雅的面具：“但仅仅如此，还不足以让我崔炳浩非要杀他不可！这苍茫世界，少年英杰如同过江之鲫，而且他胡狼儿现在羽翼未丰，还威胁不到我崔氏的根基！我没有必要如此急切地、不惜代价地要将他斩尽杀绝，甚至甘愿冒险亲自来此与二位密谋！”
崔炳浩猛地站起身，双手撑在矮几上，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乌戈达齐和李月娥，里面燃烧着嫉妒的毒焰和一种被背叛的疯狂痛楚，一字一句，如同泣血：“因为！我发现！我深爱的女人！她……她爱上了他！爱上了那个该死的、泥腿子出身的胡狼儿！！”
“什么？！”
“这……？！”
乌戈达齐和李月娥同时失声惊呼，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震惊、错愕、难以置信，甚至还有一丝……荒诞。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位智计深沉、背景显赫的崔家世子，不惜犯险深入敌后、推动一场针对他国使者的刺杀阴谋，其最核心、最疯狂的动机，竟然是因为……争风吃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