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山神庙像尊蹲在夜色里的枯兽，残破的泥塑神像蒙着指腹厚的灰，眼窝空荡地对着破门，蛛网在梁间被穿堂风扯得晃悠，每晃一下都簌簌掉灰。正殿门窗用枯枝堵着，寒风还是从缝隙里钻进来，卷着深秋的霜气，扑在人脸上像小刀子刮。
中央篝火噼啪跳着，橙红火光在众人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影。沈逸盘膝坐在火堆旁，玄色衣袍下摆沾着未干的潭水，泛着冷硬的光。他脸色泛着青灰，服下暖阳丹后气息虽稳了些，可每次深咳时，指缝都会漏出丝极淡的黑气 —— 像被掐灭的烟蒂飘出的余烬，又快又轻地擦在衣摆上，没人察觉他垂眸时眼底掠过的凝重。
一名影卫正给青鸾上药，瓷瓶里的药粉撒在翻卷的皮肉上，泛着苦杏仁的涩味。青鸾没吭声，只是下唇抿成道白痕，指节攥得发白，连肩膀都绷成了弓 —— 那伤口深可见骨，周文焕爪尖的毒还在肉里窜，每沾一点药粉，都像有细针在往骨缝里扎。
楚曦靠在墙根，膝头横放的赤霄残刃泛着暗哑的光。她指尖蹭过剑身上的锈迹，粗糙的触感下藏着温温的热，像揣了颗刚焐热的石子。脑海里总回放着水下那道完整剑影：云纹缠剑、龙首衔柄，金光劈过黑雾时的锐响仿佛还在耳边。她试着把心神沉进剑里，可残刃只像个沉默的旅人，除了持续的暖意，再没给过半点回应，眉峰不由得微微蹙起。
角落的周文焕被牛筋绳捆得紧实，绳结勒进肉里，留下道道红痕。他昏着，兽化特征退得干净，可皮肤下的黑纹却没消 —— 像泼在宣纸上的墨，顺着血管纹路漫开，在火光下泛着哑光。他呼吸弱得像游丝，眉头皱成个疙瘩，喉间时不时滚出细碎的呻吟，仿佛梦里还在被什么东西撕咬。
“沈将军，你的伤……” 楚曦的声音裹着篝火的暖意，却带着藏不住的担忧。
沈逸抬眼打断她，语气平得像潭静水：“无妨，内力耗得狠了，调息几日便好。” 他目光扫过众人，火光在眸底跳了跳，“水下情形已清，黑风总坛就在祭坛下。明晚子时月圆，他们必献祭唤醒幽冥之物 —— 我们没多少时间了。”
“怎么拦？” 青鸾刚包扎好的手臂还在颤，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今日那两名水鬼已难对付，更别说还有那团没成型的巨影。硬闯就是拿鸡蛋碰石头。”
“硬闯不行，但我们有筹码。” 沈逸的目光落在赤霄残刃上，语气里多了分笃定，“今日水下，这残刃显出的剑影，连巨影都在怕。它定是克制幽冥之力的关键。”
楚曦指尖按在剑格上，那点温热顺着指缝往上爬：“我能感觉到它藏着大力量，可像被什么封着，得要特定法子才能引出来。”
“或许和祭坛符文有关。” 沈逸沉吟着，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剑柄，“那些符文与残刃气息同源，若能近祭坛核心，说不定能解开残刃的封印。”
楚曦忽然指向周文焕：“还有他。” 她声音压得低，“他被幽冥气蚀了，却还留着丝神智，对‘主人’和祭坛又怕又盼。说不定…… 能从他嘴里撬出点东西，或是借他的熟路。”
话音刚落，负责警戒的影卫突然贴墙站定，声音比风还轻：“将军，外面有漕帮暗号。”
众人瞬间噤声，连篝火的噼啪声都显得刺耳。片刻后，庙门外飘来三长两短的鸟鸣 —— 像夜雀叫，却比真雀声脆些。沈逸点头，影卫刚拉开条门缝，一股寒气就裹着个人钻了进来。
是个浑身湿透的中年汉子，漕帮短打贴在身上，冻得牙齿打颤，连嘴唇都泛着紫。他见到沈逸，“噗通” 就跪了，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的细竹筒，手还在抖：“沈将军…… 小的是赵三爷的暗桩‘泥鳅’。这是三爷失联前让小的藏着的，说他若出事，这东西能指黑风老巢的要害。”
沈逸接过竹筒，油布沾着潭水的腥气，拆开时还滴着水。里面的鱼皮纸触手微凉，纤维粗糙得像晒干的鱼鳍，上面用特制墨画的草图虽被水浸得晕了些，关键处却依旧清晰 —— 黑水潭底的地形、沉没粮仓的梁柱，连祭坛石阶的级数都标得明明白白。
最打眼的是祭坛侧后方，画着道极细的线，旁侧小字写着：“泄洪暗渠，入口隐于巨石，需钥石启之，直通祭坛下层囚室。”
“囚室！” 楚曦猛地坐直，眼里亮了亮，“赵三爷说不定就被关在那儿！”
沈逸指尖点在 “钥石” 二字上，墨色在鱼皮纸上晕得发暗：“这钥石是什么？在哪儿？”
泥鳅摇头，冻得直缩脖子：“三爷没说，只说黑风的人身上或许有线索。还说这暗渠是当年修粮仓的工匠留的逃生道，知道的人屈指可数，漕帮档案里都没记。入口的巨石看着和别的没两样，机关藏在石底凹槽里。”
这消息像团火，瞬间暖了众人沉下去的心 —— 有条能绕开正面防守的密道，就像在铜墙上找着了道缝。
“可钥石……” 青鸾刚松的眉又皱起来，“明晚子时就到了，我们去哪找？”
所有人的目光都飘向了角落的周文焕。他是眼下唯一沾着黑风核心的活口。
楚曦起身走过去，蹲在周文焕面前。兽首木牌被她捏在手里，黑曜石眼睛在火光下泛着冷光，像只盯着猎物的兽瞳。她把木牌凑到周文焕鼻尖，看着他鼻翼轻轻翕动。
没一会儿，周文焕的眼皮开始剧烈颤抖，喉间滚出模糊的哼声。他猛地睁眼，眼底绿光一闪就没了，只剩混乱的恐惧 —— 像见了鬼似的，身体突然往起挣，牛筋绳勒得皮肉发红，却怎么也挣不开。
“钥石。” 楚曦的声音压得低而稳，盯着他的眼，“开启暗渠的钥石，在哪？”
周文焕的瞳孔骤缩，脸上的肉都在抖，像是有两个声音在脑子里打架。他嘴唇哆嗦着，好半天才挤出几个字，断得像被风刮碎的纸：“牌…… 牌子…… 眼…… 抠…… 抠下来……”
牌子？眼睛？楚曦心里一动，指尖捏着木牌翻过来。之前只觉黑曜石眼睛亮，此刻才发现边缘有道细得几乎看不见的缝。她用指甲轻轻抠了抠，竟真的感觉到松动！忙摸出匕首，刀尖抵着缝，极轻地一撬 ——
“咔哒” 一声轻响，像咬碎了颗冻硬的糖。黑曜石眼珠掉在掌心，背面刻满了细密的符文，中心凹着个小圆点，摸上去温温的，竟真是枚精巧的钥石！
找到钥石，计划像被点亮的灯：楚曦、沈逸带两名熟水的影卫（代号 “水鬼”“夜枭”），趁夜从暗渠潜进祭坛下层，找赵三爷、毁祭坛核心；青鸾带剩下的人守在外围，拖着周文焕制造动静，引开黑风的注意力。
众人忙着准备，影卫检查水靠的接缝，青鸾清点信号烟花，楚曦则拿起赤霄残刃，想用油布裹上防生锈。可指尖刚碰到剑格上的三道凹槽 ——
一股浩大的意念突然撞进脑子里！不是之前零碎的画面，是段段连贯的记忆，裹着血与火的腥气，砸得她心口发颤：
远古战场的天是黑的，满地尸骸堆得像小山。玄甲将领握着完整的赤霄剑，剑光劈过，金光像道裂天的闪电，撕开遮天蔽日的黑雾。幽冥巨兽的咆哮震得地都在抖，利爪拍下来时，将领旋身避开，剑刃擦过兽鳞，溅起的黑血落在地上，“滋啦” 冒起白烟。
后来将领受了重伤，赤霄剑从中间断成两截。他跪在祭坛上（和黑水潭底的那座一模一样），用断剑蘸着自己的血，在石板上刻符文。血珠渗进石缝，泛起红光时，他把残刃插进祭坛中央，身影渐渐透明 —— 是用残魂当祭品，把巨兽的本体封进了异空间，只漏了丝残魂出来。
“赤霄…… 守…… 封印…… 未…… 完……” 断断续续的意念在心里响，像老人生锈的钟，带着无尽的沧桑与期待。楚曦忽然懂了：这残刃不是普通的兵器，是远古英雄的意志托身，而黑水潭的祭坛，就是当年的封印地 —— 黑风商会要做的，是砸开封印，放那只巨兽出来！
这认知让她指尖发颤，连呼吸都重了几分。刚想转头跟沈逸说，却见他靠在墙上，双目闭着，额角的冷汗顺着鬓发往下滑，滴在衣摆上晕开小圈湿痕。他喉结动了动，似乎又要咳，却硬生生憋了回去，指尖飞快地擦过嘴角 —— 楚曦瞥见那抹极淡的血，像落在雪上的红梅，转瞬就没了。
心猛地沉下去。沈逸的伤，比他说的重多了。明晚的仗，他撑得住吗？
子时的天浓得像泼了墨，乌云把月亮裹得严严实实，连星子都没漏出半颗。黑水潭畔的树影像伸着的鬼手，风刮过树叶，发出 “沙沙” 的响，像有人在暗处磨牙。
楚曦、沈逸和两名影卫悄没声地滑进潭水，冰冷的水瞬间裹上来，像无数根细针往骨头里钻。水息术运转时，丹田的暖意顺着经脉走，才勉强压下那股寒。按着鱼皮纸的指引，他们绕开祭坛正面的暗哨，往侧后方的废墟游去 —— 那里的断柱歪得更厉害，水草缠在石缝里，像遮羞的布。
“水鬼” 先找到那块巨石，表面覆着滑腻的苔藓，和周围的石头没两样。楚曦掏出黑曜石钥石，指尖因为紧张微微发颤，按图纸所示，把钥石嵌进石底的凹槽里。
“咔嚓 ——” 水下传来轻得几乎听不见的机括声。巨石缓缓往里滑，露出个仅容一人过的洞口，一股比潭水更冷的气涌出来，裹着霉味和铁锈味，像打开了百年前的棺材。
沈逸打了个 “小心” 的手势，精钢长剑横在身前，率先潜了进去。楚曦跟在后面，赤霄残刃在掌心泛着微光 —— 不是之前的暗红，是极淡的金，像萤火虫的尾光，在绝对的黑暗里，刚好照见身前尺许的路。
暗渠窄得只能侧着身走，渠壁的苔藓滑得像抹了油，脚下的淤泥没到脚踝，每走一步都要往下陷。偶尔踩到硬物，“咔擦” 一声轻响 —— 是枯骨，在寂静里显得格外刺耳。水流几乎不动，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呼吸声，还有水流划过衣摆的 “嘶嘶” 声，绕在耳边，让人头皮发紧。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隐约透出点光，还伴着 “滴答” 的水流声。渠道渐渐宽了些，该是快到尽头了。
就在这时，楚曦手里的赤霄残刃突然颤了起来！不是之前的轻晃，是带着急切的震颤，剑尖死死指着左侧的渠壁 —— 那里垂着厚厚的水草，淤泥盖得严严实实，若不是残刃的指引，根本看不出是条岔道。同时，一股微弱的意念传过来，带着焦急：“这边…… 同…… 气……”
同源的气息？是赵三爷？还是祭坛的核心？楚曦脚步顿住，指尖的冷汗沾在残刃上，泛着湿冷的光。
沈逸也察觉到了，转过身用眼神问她。火光在他眸底跳着，映得瞳孔里满是警惕。
楚曦指了指岔道，又指了指前方的主渠，声音压得像蚊子叫：“残刃有感应，这边或许有要紧的东西。可主渠尽头该是囚室……”
是按原计划找赵三爷，还是跟着残刃探未知的岔道？黑暗里，那点微光映着四人的脸，每个人都皱着眉 —— 岔道里藏的是生机，还是更致命的陷阱？没人知道。只有暗渠深处的水流声，还在 “滴答” 响着，像在催他们做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