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华高中的午餐时间，庞大的食堂里人声鼎沸。
不锈钢餐盘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学生们压抑了一上午的谈笑声汇聚成嗡嗡作响的声浪，食物的混合气味在闷热的空气中弥漫。
苏瑶端着餐盘，在人群中穿行。她的餐盘里只有一份米饭，一荤一素，简单清淡。食堂提供的小馄饨很受欢迎，但她并不想去排那条长队。她只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吃完午饭。
今天三哥沈砚舟没有陪她。他作为校篮球队的主力，一早便随队去了邻市参加一场重要的友谊赛。临走前，他还在不放心地叮嘱着他那几个平日里形影不离的小弟，“盯紧点，别让我妹受委屈。”
苏瑶知道他是好意，但她不想总活在别人的羽翼之下。她婉拒了那几个男生“护送”她去食堂的好意，选择了一个人。她需要用自己的方式，来适应这个对她而言依旧崭新的世界。
她在靠窗的一个角落找到了一个空位，那里光线明亮，又能避开人流最密集的主干道。坐下后，她将餐盘轻轻放在桌上，抽出消毒柜里的筷子，低头准备吃饭。
她才刚夹起一筷子青菜，身后突然传来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伴随着一个刻意拔高的声音。
“让让！麻烦让一下！”
是苏娇娇。
这个声音苏瑶太熟悉了，熟悉到能轻易分辨出其中每一丝伪装的急切。
脚步声越来越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冲撞感。苏瑶能感觉到有人从她身后狭窄的过道挤了过来。
下一秒，一股力量撞在了她的椅背上。
紧接着，伴随着苏娇娇一声短促的“哎呀”，一片温热黏腻的液体便劈头盖脸地泼了下来。
“哗啦——”
红色的番茄汤汁混合着金黄的炒蛋，从一个倾斜的餐盘上滑落，精准地浇在了苏瑶校服裙摆的中央。雪白的布料上，瞬间晕开一大片刺眼的、油腻的污渍。几滴浓稠的汤汁甚至溅到了她干净的白色皮鞋上。
周围的喧闹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前一秒还在高声谈笑的学生们，动作齐齐一顿。几十双眼睛，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瞬间聚焦到了这个安静的角落。
始作俑者苏娇娇，脸上立刻浮现出一种恰到好处的惊慌失措。她捂住嘴，瞪大了眼睛，仿佛对眼前发生的一切难以置信。但她那刻意放大的声音，却带着一丝谁都能听出来的委屈和指责。
“苏瑶！你怎么回事啊？怎么突然站起来撞我？你看，你把我的饭都弄洒了，这让我中午吃什么呀……哎呀。
她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地抬眼观察苏瑶的反应。她的眼底深处，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得意与快感。
沈砚舟今天不在，王校长也不可能时刻盯着食堂。今天，她就是要让苏瑶当众出丑，让她尝尝被人指指点点的滋味。她要让所有人都看看，这个所谓被包养的贱女人，根本上不了台面。
苏瑶低着头，视线落在裙摆上那片狼藉上。番茄的酸味和鸡蛋的腥气混合在一起，钻入她的鼻腔。她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有同情，有好奇，也有幸灾乐祸。
换作是半年前的自己，此刻大概已经慌乱地站起来，一边道歉一边试图擦拭，最后只会把污渍弄得更大，让自己显得更加狼狈不堪。
但现在，她没有。
她只是静静地坐着，指尖微微收紧，感受着布料被汤汁浸透的湿冷。几秒钟后，她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站在那里，还在卖力表演的苏娇娇。
“我没有站起来。”
她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没有丝毫的颤抖。
苏娇娇没想到她会是这种反应，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污蔑，音量陡然拔高，眼眶也迅速泛红，晶莹的泪珠说来就来。
“你还狡辩！你明明就动了！周围的同学都看见了！我好心好意地从你身边过，你不看路就站起来，现在还想不承认吗？”
她身后的几个平日里与她交好的女生立刻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附和：
“就是！娇娇，我们都看到了！”
“装什么清高啊，自己毛手毛脚弄脏了衣服，还想赖在别人身上？”
“娇娇你别哭了，为这种人生气不值得。”
议论声像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有人被苏娇娇的眼泪和她朋友们的“证词”所煽动，开始对着苏瑶指指点点。
“看着挺文静的，没想到是这种人。”
“苏娇娇好像是挺委屈的，饭都洒了。”
苏瑶没有再开口争辩。她很清楚，在这种被人精心设计的场景里，任何解释都只会变成对方口中“狡辩”的证据，是最无力、最苍白的武器。
她只是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抽出几张纸，弯下腰，轻轻地、专注地擦拭着裙子上的汤汁。
就在食堂的气氛因为这场闹剧而变得剑拔弩张之时，门口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
“都围在这里干什么？不用吃饭了？”
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人群自动分开了一条道路。
王校长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额头上还带着一层薄汗。他的身后，跟着两名穿着制服的保安，表情严肃。
他显然是有备而来。
王校长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人群中扫过，一眼就看到了被围在中间的苏瑶，以及她校服上那片格外刺眼的污渍。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心也跟着往下一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厉声问道，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苏娇娇一见王校长来了，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哭得更凶了，仿佛见到了救星。她指着苏瑶，泣不成声地控诉：“校长！您要为我做主啊！苏瑶她……她故意站起来撞我，把我的饭都弄洒了，还弄脏了她自己的衣服来诬陷我……”
“是吗？”
王校长的反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没有安抚哭泣的苏娇娇，也没有去询问苏瑶，只是用一种深沉的目光扫了苏娇娇一眼，然后，他的视线缓缓上移，定格在不远处墙角天花板上那个半球形的黑色物体上。
高清监控摄像头。
他对着身后的保安队长使了个眼色，言简意赅地命令道：“去，把刚才那个角落的监控调出来，拿到这里来放。”
苏娇娇的哭声猛地卡在了喉咙里，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鸭子。她脸上的悲戚瞬间凝固，闪过一丝无法掩饰的慌乱。
她怎么忘了……两个月前，为了加强校园安全，全校所有的公共区域都换装了最新的高清监控系统，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连地上一根针都能拍得清清楚楚。
保安的动作很快，不到两分钟，一名保安就拿着一个平板电脑跑了回来，恭敬地递给王校长。
王校长没有接，只是示意他当众播放。
保安点开视频文件，清晰的监控画面立刻出现在屏幕上。画面里，苏瑶安静地坐在角落，自始至终没有移动过。而苏娇娇，端着餐盘，故意撞开人群，径直朝着苏瑶的方向走去。经过苏瑶身边时，她脚下那个所谓的“踉跄”动作，在高清慢放之下，显得刻意而拙劣。最清晰的，是她手腕那个明显的倾斜动作，目标明确地将餐盘里的饭菜，尽数倒向苏瑶的裙摆。
真相大白。
一帧一帧的画面，如同一记记无声的耳光，狠狠地扇在苏娇娇的脸上。
周围的议论声瞬间反转。那些刚才还同情苏娇娇、指责苏瑶的学生，此刻都用一种混杂着鄙夷和厌恶的目光看着她。
王校长的脸已经黑得像锅底。
今天一早，沈澈总裁的助理就打来电话，“提醒”他沈砚舟同学外出比赛，请学校务必多加留意苏瑶小姐的安全。他立刻安排了人手暗中盯着，果然不出所料。他没想到，这个苏娇娇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用如此卑劣的手段挑衅生事，事后还当着他的面撒谎诬陷！
“苏娇娇！”
王校长的声音里，带着压抑到极点的怒火，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不仅故意毁损同学衣物，还当众撒谎，恶意诬陷！你的行为，性质极其恶劣！”
苏娇娇被他这副模样吓得浑身发抖，惨白着脸，眼泪这次是真的流了出来，是出于恐惧。“校长，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一时糊涂……求求您，求求您原谅我这一次……”
“原谅？”王校长冷笑一声，不为所动。他盯着苏娇娇，一字一句地宣判道：“鉴于你的恶劣行为，现在，立刻，去后厨报到。今天全校师生食堂所有的餐盘和碗筷，都由你一个人负责清洗。什么时候洗完，什么时候才能离开学校。”
“什么？！”苏娇娇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失声尖叫，“全校的碗？那有上千个！要洗到什么时候啊！”
“那就自己想办法。”王校长冷冷地打断她，“这是你应得的教训。记住，圣华高中，不容许任何形式的校园霸凌。”
说完，他挥了挥手，示意保安将失魂落魄的苏娇娇“请”去后厨。然后，他让周围的学生都散了，食堂的秩序迅速恢复。
最后，他才走到苏瑶面前，脸上那股威严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讨好的温和。他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大小姐，您没事吧？这件事是我监管不力。我立刻给您准备一套新的校服送过来。”
苏瑶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好，谢谢校长。”
她看着苏娇娇被食堂阿姨领向后厨的背影，那个背影里写满了不情愿和滔天的愤怒。
她的心里，没有一丝一毫报复的快感。
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