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冰凉的玉牌碎片，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未能平息。德妃周云裳这突兀的“赠礼”，打破了苏清羽试图维持的“静养”假象，也迫使她必须重新审视自己的处境。被动等待、隐忍观察，在各方势力已然开始明争暗斗的当下，或许已非上策。信息隔绝是她最大的弱点，她必须主动去获取，去验证。
贤妃的拉拢，德妃的暗示，皇帝的态度，以及那始终悬于头顶的“瑬”之利剑……她不能永远待在听雨轩这座看似安全的孤岛上，等待风浪将自己吞噬或是推向未知的彼岸。
她需要破局。而破局的关键，或许就在于如何利用手中这些零碎的线索，去撬动那些紧闭的嘴，或是……引蛇出洞。
翌日，苏清羽以身体大致康复、需向贤妃娘娘谢恩（之前赠送补品）为由，递了帖子去永寿宫。这一次，她没有再称病推诿，而是决定正面回应贤妃之前的示好，亲自去探一探这潭水的深浅。
永寿宫内，檀香依旧，只是气氛似乎比往日更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庄重，或许是因为凤印空悬，贤妃作为协理后宫位份最高者，无形中威仪更甚。她见到苏清羽，笑容依旧温婉亲切，亲自执壶为她斟茶。
“妹妹身子刚好，何必亲自跑这一趟。”贤妃语气带着关切。
“姐姐前番厚赠，臣妾心中感激，若不亲自来谢，实在心中难安。”苏清羽微笑应答，目光坦然地看着贤妃，“况且，臣妾卧病多日，对外间诸事已觉生疏，日后协理宫务，恐力有不逮，还需姐姐多多提点。”
她主动提及“协理宫务”，并将自己放在一个需要“提点”的位置，既是对贤妃地位的尊重，也是一种不露声色的试探。
贤妃眼中掠过一丝满意，笑道：“妹妹过谦了。你我姐妹，理当同心。如今宫中看似平静，实则千头万绪，柳氏虽除，但其多年经营，余毒未清，各处都需整顿。”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尤其是一些陈年旧账、人事关联，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处理起来，更是需格外谨慎。”
“陈年旧账”……苏清羽心中一动，贤妃这话，是意有所指吗？是指内务府的烂账，还是……指向更深的“瑬”之网络？
她不动声色，顺着话头道：“姐姐说的是。臣妾前些日子翻阅旧档，也觉其中有些关节颇为复杂，非一时所能理清。譬如一些宫外采买、物料运输的款项，名目繁多，若非深知内情，实在难以分辨其中虚实。”她刻意将话题引向宫外关联，观察贤妃的反应。
贤妃执杯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随即恢复自然，温声道：“这些琐碎账目，最是耗神。妹妹如今身子刚愈，不必急于一时，慢慢梳理便是。若有难处，尽管来问姐姐。”她四两拨千斤，将话题带过，既未否认问题的存在，也未深入探讨，态度滴水不漏。
这次会面，看似亲切和谐，但苏清羽能感觉到，两人之间隔着一层薄而坚韧的纱，谁都没有轻易触及核心。
从永寿宫出来，苏清羽并未直接回听雨轩，而是绕道去了御花园较为僻静的秋爽斋附近。她知道，德妃有时午后会在此处练习射箭（虽在宫中不能动真弓弩，但会有一些改良的器具）。
果然，远远便看到德妃一身利落的骑射服，正在宫女陪同下，对着远处的箭靶比划着动作。见到苏清羽，她似乎有些意外，随即收起架势，大大咧咧地招手：“苏婕妤？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身子好了？”
“出来走走，透透气。”苏清羽走近，目光扫过她腰间，并未见到类似的锦囊或玉牌，便状似无意地轻抚了一下自己的袖口，那里正放着那几块碎片，“整日闷在屋里，堆着些陈旧物件，看得人头昏眼花。”
德妃闻言，粗黑的眉毛挑了挑，挥退左右宫女，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戏谑：“怎么？对着那些破账本、旧玉片，看出什么名堂来了？”她竟直接点破了！毫无遮掩！
苏清羽心中凛然，知道与德妃打交道，拐弯抹角反而落了下乘。她迎上德妃探究的目光，坦然道：“名堂不敢说，只是觉得有些图案、记号，颇为眼生，不知其来历用途，心中好奇罢了。就比如……一个‘海’字，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总让人心生疑虑。”
她直接提到了“海”字，这是赤裸裸的试探！
德妃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咧嘴一笑，带着几分野性的爽利：“你倒是个胆子大的！不错，那玩意儿是我让人给你的。至于来历嘛……”她顿了顿，声音更低，“前些日子清查昭阳殿（柳贵妃旧宫），在个暗格里摸出来的。看着不像宫里的东西，想着你之前不是挺会查这些弯弯绕绕吗？就丢给你瞧瞧。”
她将来源推给了已被查抄的昭阳殿，合情合理。但苏清羽不信事情会如此简单。德妃掌管部分宫禁，若真想查什么，自有她的渠道，何须借她之手？
“原来如此。”苏清羽不动声色，“那娘娘可知，这‘海’字，可能代表什么？”
德妃耸耸肩，满不在乎：“谁知道呢？或许是柳如玉那女人在外面私设的什么铺子商号的记号？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若有兴趣，就接着查呗，查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儿，记得告诉本宫一声，也让本宫开开眼！”她语气轻松，仿佛真的只是随手丢了个玩具给她。
但苏清羽却从她眼底深处，看到了一闪而过的锐光。德妃，绝不像她表现出来的这般毫无心机。
带着与贤妃、德妃交锋后的信息，苏清羽回到了听雨轩。贤妃的谨慎回避，德妃的故作坦率，都让她更加确信，后宫这潭水，深不可测。那玉牌碎片，如同一个诱饵，被德妃抛了出来，目的就是引她继续深入调查“瑬”的网络。
她取出那几块碎片，在灯下仔细拼凑。除了那个残缺的“海”字，其他碎片上的纹路似乎能勉强连接，构成了一种类似海浪与某种奇异海兽结合的图案，风格古朴神秘，绝非寻常商铺标记。
她铺开纸，将“海”、“通”、“源”三个代号并排写下。漕帮关联“通”，这玉牌指向“海”，那么“源”呢？它又代表着什么？是另一条秘密渠道，还是……所有这些渠道的最终源头？
一个模糊的念头在她脑中形成。“海”、“通”、“源”，这三个代号，听起来更像是一个庞大运作体系中的不同环节：“源”提供资金或指令，“通”负责运输流转（漕帮），“海”则可能是负责接收、洗白或进行海外贸易的终端？
若真如此，这个“瑬”所图谋的，就不仅仅是贪腐宫闱银两那么简单了！其势力可能早已渗透到帝国的经济命脉，甚至触及海外！
这个推测让她不寒而栗。她手中的线索，似乎正将她引向一个更加庞大、更加危险的秘密。
然而，该如何验证这个推测？贤妃讳莫如深，德妃隔岸观火，皇帝态度不明。她就像手持藏宝图碎片的人，明知宝藏可能埋藏着致命的陷阱，却不知该将碎片交给谁，或者，该信任谁一同挖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