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南、城西一带散落着大大小十二家磨坊,多依河而建,借着水力驱动磨盘,清晨时分便已炊烟袅袅,麦麸的粉尘混着河水的湿气,在街巷间弥漫。沈墨带着李三、孙七,还有两名提刑司吏员,扮作粮食商的伙计,推着一辆装满空麻袋的小车,挨家挨户排查 —— 核心目标,便是找到与案发现场残留麦麸质地一致的磨坊。
“沈哥,这十二家磨坊分布得太散了,一家家查下来,怕是要耗上一整天。” 孙七抹了把额角的汗,手里捧着台账,上面记录着各家磨坊的位置、主家姓名和经营规模,“而且咱们只说收购麦麸,会不会引起怀疑?” 沈墨摇头,语气笃定:“麦麸是磨坊的副产品,价格低廉,多用于喂猪或肥田,粮食商收购再正常不过。咱们重点观察麦麸的质地、颜色,再借机查看磨坊的工具、草鞋样式,若有可疑,便取样带回化验,不会引起警觉。”
第一站是城西的 “李记磨坊”,磨坊主李老汉年近六旬,见有人收购麦麸,立刻热情地迎上来:“几位小哥,俺这麦麸干净得很,价钱公道,一文钱三斤,要多少有多少!” 沈墨让他捧出一把麦麸,放在白绢上仔细查看 —— 这麦麸颗粒粗大,颜色偏黄,混着不少碎麦壳,与案发现场提取的细腻浅褐色麦麸截然不同。李三用指尖捻起一点,凑近鼻尖闻了闻:“沈捕快,这麦麸湿度大,且未经过细筛,与现场麦麸的干燥、细腻特征不符。” 沈墨点头,随口问了几句行情,便推着小车离开,孙七在台账上标注 “排除嫌疑”。
接连走访了五家磨坊,麦麸要么颗粒不均,要么颜色不符,均未发现异常。正午时分,一行人来到城南的 “张记磨坊”,这里的麦麸虽细腻,却带着淡淡的霉味。“最近阴雨连绵,麦麸没晒干,有点返潮。” 磨坊主张五郎解释道。李三取样时发现,麦麸中混着少量黑米壳,而案发现场的麦麸纯净无杂,显然不是同一来源。
赵六卧底的老王磨坊排在第七家。远远便看到磨坊的木门敞开着,赵六正光着膀子推磨,汗水顺着脊梁往下淌,王老汉站在一旁,手里拿着木瓢,时不时往磨盘上添麦。沈墨示意众人放慢脚步,装作寻常收购麦麸的商人,高声喊道:“老丈,收购麦麸嘞!价钱公道,量大从优!”
王老汉抬眼看来,见到沈墨一行人,眼神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堆起笑容迎上来:“几位小哥,要买麦麸?俺这磨坊的麦麸都是细筛过的,干净得很,就是量不多,刚被附近农户买走不少。” 沈墨注意到,王老汉的目光刻意避开小车,落在远处的河面上,双手不自觉地在衣襟上擦拭,神色带着几分不自然。
“先看看货再说。” 沈墨不动声色,让王老汉捧出麦麸。这麦麸颗粒细腻,颜色是均匀的浅褐色,与案发现场提取的样本几乎一模一样!李三悄悄用指尖捻起一点,藏在掌心,又借着查看麦堆的名义,走到磨盘旁 —— 磨盘是新修整过的,边缘锋利,磨齿间还残留着少量麦麸,与王老汉捧出的一致。更让人心生疑虑的是,墙角挂着几双草鞋,纹路、尺寸与现场足迹拓片完全吻合,旁边堆着的苎麻绳,与赵元宝放贷铺找到的半截草绳材质相同。
“老丈,你这麦麸确实不错,俺们全要了。” 沈墨故意抬高声音,“只是不知这麦麸是用本地小麦磨的,还是外地麦?看着比别家的细腻不少。” 王老汉眼神闪烁,含糊道:“都是本地麦,俺这磨盘磨得细,筛子也密,自然干净。” 沈墨追问:“最近可有陌生人来买麦麸?或是有人托你帮忙留些细筛的麦麸?”
这话一出,王老汉的脸色微微一变,语气瞬间冷淡下来:“没有!俺这麦麸都是卖给附近农户,从不卖给外人。几位小哥要是想买就买,不想买就别耽误俺干活!” 他说着,便要去夺沈墨手中的白绢,动作间带着几分急躁。
沈墨顺势松开手,心中已有判断,笑着打圆场:“老丈别急,俺们买,当然买!” 他让吏员付钱,又让王老汉将麦麸装袋,趁着装袋的间隙,李三悄悄从磨盘旁刮取了一点残留麦麸,与之前的样本一起藏好。赵六在一旁推磨,眼角余光瞥见这一幕,悄悄放慢了磨盘转速,用口型对沈墨示意:“里面有暗格。”
沈墨会意,接过装好的麦麸袋,故意装作不经意间撞了一下磨盘旁的木柜:“哎呀,对不住老丈!” 木柜发出 “咚” 的一声闷响,不似实心木头的质感。王老汉脸色骤变,连忙上前扶住木柜:“没事没事,小心点便是。” 他的举动更印证了沈墨的猜测 —— 这木柜里极可能藏着与案件相关的东西。
离开老王磨坊后,孙七忍不住道:“沈哥,这王老汉肯定有问题!麦麸与现场的一模一样,他还刻意隐瞒,神色慌张,说不定木柜里藏着剩余的毒物或作案工具!” 沈墨点头,语气凝重:“他的嫌疑最大,但还需化验确认麦麸是否完全同源。李兄,立刻将取样的麦麸带回提刑司化验,重点比对颗粒大小、纤维结构,还有是否残留微量麦角毒或水银。”
李三应声离去,沈墨则带着孙七和吏员继续排查剩余的五家磨坊。后续的磨坊要么麦麸质地不符,要么磨坊主神色坦然,对答如流,均未发现异常。傍晚时分,一行人回到提刑司,李三的化验结果也已出来,他拿着化验单,神色严肃地走进偏院:“沈捕快,老王磨坊的麦麸与案发现场、死者指甲缝里的麦麸完全同源!颗粒大小、纤维结构一致,且在磨盘残留的麦麸中,检测到极微量的麦角毒成分,与陶瓶内的毒物完全吻合!”
“太好了!” 孙七激动地一拍手,“这下铁证如山,王老汉就是帮凶,他的磨坊就是制作毒物、准备作案工具的窝点!” 沈墨却并未放松,眉头反而皱得更紧:“麦麸同源只能证明王老汉与案件有关,但主犯刘虎仍未找到,木柜里的东西也不确定是什么。而且陈推官那边还在审讯炼丹坊主陈清虚,不知是否有突破,若此时打草惊蛇,怕是会让刘虎逃脱。”
正说着,苏文匆匆赶来,带来了陈默的消息:“沈捕快,陈推官审讯陈清虚已有突破!陈清虚承认,三个月前曾卖给王老汉半斤水银,说是用于毒老鼠,但王老汉要求纯度极高,且近期刘虎确实多次来炼丹坊取货,两人交谈时曾提及‘报仇’‘钱百万’等字眼。陈推官认为证据已足,要求立刻带人去老王磨坊抓捕王老汉,严刑审讯刘虎的下落!”
沈墨闻言,心中一紧:“不行!现在抓捕为时过早!王老汉只是帮凶,刘虎才是主犯,且木柜里的东西可能是关键证据,若陈推官贸然带人闯入,王老汉极可能销毁证据,甚至畏罪自杀,到时候刘虎的下落就彻底成谜了!” 他立刻起身,“苏兄,你立刻去阻止陈推官,就说我这边已找到麦麸同源的证据,正在制定周密计划,明日一早便可实施抓捕,确保人赃并获。”
苏文面露难色:“沈捕快,陈推官已拿到提刑司令牌,带着捕快出发了!他说‘罪从供定’,有陈清虚的口供和麦麸证据,足以定王老汉的罪,不必再等。” 沈墨脸色一变,转身对孙七道:“快,带上人,跟我去老王磨坊!务必在陈推官动手前赶到,阻止他鲁莽行事!”
一行人快步冲出提刑司,骑马赶往城南老王磨坊。此时夕阳西下,天色渐暗,老王磨坊的烟囱已不再冒烟,木门紧闭,隐约能看到屋内有灯光晃动。沈墨赶到时,陈默已带着十几名捕快围在磨坊外,正准备破门而入。“陈推官,住手!” 沈墨高声喊道,纵马冲到跟前,“不可贸然破门,以免打草惊蛇!”
陈默见沈墨赶来阻拦,脸色铁青:“沈捕快,你又来干预审讯?陈清虚已招供,麦麸证据也已确认,王老汉罪责难逃,此时不抓,更待何时?” 他挥手示意捕快:“破门!谁敢阻拦,以妨碍公务论处!”
“陈推官,你可想过后果?” 沈墨翻身下马,挡在门前,“王老汉的木柜里极可能藏着剩余毒物、作案工具,甚至刘虎的线索,破门而入若让他销毁证据,或是狗急跳墙,我们如何向周大人交代?如何找到刘虎?” 他转头对身后的吏员道:“去叫门,就说收购麦麸的商家回来补购,让王老汉开门。”
吏员应声上前,轻轻敲门:“王老丈,开门呐!俺们是上午来买麦麸的,觉得你家麦麸好,想再买些,麻烦开个门!” 屋内的灯光晃动了一下,片刻后,传来王老汉警惕的声音:“天都黑了,麦麸卖完了,明天再来吧!” 沈墨听出他语气中的慌乱,知道他已察觉到异常,或许正在销毁证据。
“不能等了!” 沈墨当机立断,对赵六使了个眼色 —— 他早已通过之前的暗号,告知赵六做好内应。赵六在屋内会意,悄悄挪到门后,趁王老汉转身去搬木柜遮挡的瞬间,猛地拉开门闩。沈墨与陈默同时带人冲入屋内,只见王老汉正将一个陶瓶往灶膛里塞,灶火熊熊,陶瓶已被烧得发烫。
“住手!” 沈墨快步上前,一把夺过陶瓶,只见瓶内还残留着少量灰白色粉末与麦麸的混合物,正是未用完的毒物!王老汉见事情败露,脸色惨白,转身就要从后门逃跑,被赵六一把揪住衣领,按倒在地:“王老汉,别跑了!你做的事,俺们都知道了!”
陈默让人将王老汉捆起来,押到堂屋中央,目光扫过屋内,最后落在那只可疑的木柜上:“打开!” 两名捕快上前,撬开木柜的暗格,里面果然藏着十几只与案发现场一致的陶制小瓶、几捆苎麻绳,还有一张泛黄的借据 —— 正是当年张老财逼迫刘老实签下的粮食贷借据,上面还印着那个诡异的钱形符号。
“王老汉,事到如今,你还不认罪?” 陈默坐在木凳上,语气威严,“陈清虚已招供,卖给你半斤水银用于作案;现场麦麸与你磨坊的完全同源,这陶瓶、麻绳都是作案工具,你还有何话可说?”
王老汉被按在地上,浑身发抖,却仍嘴硬:“大人冤枉!这些都是别人放在我这的,我什么都不知道!陈清虚卖我水银,确实是用来毒老鼠的,麦麸也是寻常麦麸,怎能凭这些定我的罪?” 他眼神躲闪,不敢直视陈默与沈墨。
沈墨走到他面前,将案发现场的足迹拓片、草绳、陶瓶一一摆在他面前:“王老汉,这草鞋是你的吧?与现场足迹完全吻合;这草绳是你磨坊的苎麻编织的,与赵元宝放贷铺找到的半截草绳断裂处完全契合;这陶瓶里的毒物,与张老财、赵元宝体内的毒素一致,你还想狡辩?”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刘虎在哪里?你们的下一个目标是不是钱百万?还有没有其他同伙?从实招来!”
王老汉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嘴唇哆嗦着,却仍不肯开口。陈默见状,示意捕快:“给我用刑!我就不信他嘴这么硬!” 沈墨连忙阻拦:“陈推官,不可用刑!王老汉年近六旬,若刑讯逼供导致其伤亡,我们将失去唯一的线索。不如先将他押回提刑司,慢慢审讯,同时派人搜查磨坊周边,寻找刘虎的踪迹。”
陈默虽不情愿,但看着满屋的证据,也知道沈墨所言有理,若王老汉出事,刘虎的下落便无从追查。他冷哼一声:“暂且听你的,但若他拒不招供,休怪我不讲情面!” 他让人将王老汉押上囚车,又吩咐捕快仔细搜查磨坊,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沈墨留在磨坊内,与李三、孙七一起勘查。赵六悄悄上前,低声道:“沈哥,王老汉中午的时候跟一个瘦小的年轻人见过面,那人从后门进来,在木柜旁说了几句话就走了,看身形,极可能就是刘虎!他还交代王老汉,近期要‘动手’,让他准备好东西。”
“刘虎来过?” 沈墨眼神一凛,“他往哪个方向走了?” 赵六指向后门:“从后门出去,沿着河边走了,好像是往城西破庙的方向。” 沈墨立刻对孙七道:“快,通知王忠,带人去城西破庙及周边搜查,重点排查河边的藏匿点,刘虎大概率还没走远!”
孙七立刻派人送信,沈墨则继续在磨坊内勘查,在木柜暗格的夹层里,发现了一张折叠的纸条,上面用炭笔写着几行字:“钱百万,戌时三刻,后门小巷。” 没有落款,但字迹潦草,像是匆忙写下的。“不好!” 沈墨脸色一变,“今天就是戌时三刻!刘虎要对钱百万动手了!”
陈默刚安排好押送王老汉的捕快,闻言也大惊失色:“什么?钱百万的府邸在城东,我们现在赶过去,怕是来不及了!” 沈墨快步冲出磨坊:“来不及也要赶!孙七,你带一半人押送王老汉回提刑司,我与陈推官带另一半人赶往钱百万府邸,阻止刘虎作案!”
夜色渐浓,汴京城的街巷已亮起灯笼,沈墨与陈默带着捕快,策马朝着城东钱百万的府邸疾驰而去。他们心里都清楚,这是阻止第三起命案发生的最后机会,若能成功抓获刘虎,这场连环复仇命案便可告一段落;若稍有延误,钱百万便可能重蹈张老财、赵元宝的覆辙,而他们之前的努力,也将功亏一篑。
马蹄声在青石板路上急促回响,打破了夜晚的宁静。沈墨望着前方漆黑的街巷,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赶上!一定要抓住刘虎!而这场围绕证据与口供的较量,也将在钱百万的府邸外,迎来最关键的对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