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山地下工厂的临时指挥中心里,弥漫着能量过载的焦糊味和更深重的疲惫。全息屏幕的光映在蔡政烨脸上,勾勒出他眼底浓重的阴影。张伊人靠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听潮铃碎片的光晕已微弱如风中之烛。
“莎拉·维尔斯最后的求救信号来自北美落基山脉的‘零号避难所’,信号在十七分钟前中断。”林薇调出全球战略图,上面有十七个被红色标记覆盖的ImAc基地——那是瓦尔基里派系已控制的区域,“他们的‘净化行动’比我们预想的更快、更彻底。任何被怀疑与‘异常’有染的人员,包括之前参与过星旅者节点维护的技术人员,都在清洗名单上。”
幽爪的投影站在另一侧,他身后是“守望者”方舟忙碌的舰桥。“我们能调动的战斗单元不到二十个,对方控制了ImAc全球防御网络。正面冲突,胜算低于百分之十。”他声音沙哑,“而且,我们首要任务是完成‘核心协议’的考题,不是打一场内战。”
“但如果我们不帮莎拉,”白素的声音从医疗舱传来,带着压抑的怒火,“等瓦尔基里派系完全掌控ImAc,他们下一个目标就会是我们,然后是所有灵脉节点。他们会用最‘干净’的方式——比如地壳炸弹——把整个系统物理清除。”
两难。
援助盟友,消耗宝贵的时间和资源,可能耽误考题。
不援助,敌人坐大,最后可能被两面夹击。
蔡政烨闭上眼睛,意识中那份地脉网络的全局数据流仍在奔涌。归墟、深渊、昆仑三个节点的稳定场正在艰难运转,像三根勉强支撑起危房的柱子。而第二道考题的进度条,仍停留在刺眼的 0% 。
净化全球30%的深渊污染……靠什么?靠他们这几个人?还是靠ImAc那些即将被摧毁的生产线?
“我们需要一个新思路。”他睁开眼,声音因过度消耗而嘶哑,“一个不依赖大规模工业能力,甚至可能不依赖我们自身力量的办法。”
“你想到了什么?”张伊人轻声问。
“不知道。”蔡政烨摇头,“但‘核心协议’既然出题,理论上就应该有解。我们可能需要……换个角度看问题。”
就在这时,林薇面前的一台备用监测仪突然亮起刺目的警报。
不是战斗警报,是环境监测。
“检测到南美洲上空出现大规模异常气象!”她快速调取卫星数据,“巴西,里约热内卢及周边三百公里区域,正在降下高浓度酸性降雨!雨水ph值低于2,含有……高浓度的深渊污染特征能量!”
卫星画面切入主屏幕。
那景象令人脊背发寒。
不是普通的乌云。天空被染成一种诡异的暗紫色,云层像活物般缓慢蠕动。暴雨如注,雨水呈现浑浊的紫黑色,落在城市建筑上腾起刺鼻的白烟。钢筋混凝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腐蚀、剥落。街道上混乱不堪,车辆在融化的沥青路上打滑、相撞,人们尖叫着寻找掩体。
灾难。
而且是直接由深渊污染在大气中凝结引发的灾难。
“污染扩散速度超出预期。”林薇脸色苍白,“如果不止这一处,如果全球多点爆发这种‘酸雨’……”
“考题里的‘30%污染’可能就不再是静态存量,而是动态增长量。”蔡政烨接话,心沉了下去,“我们净化得可能还没它扩散得快。”
绝望的气氛在蔓延。
但林薇没有停止操作。她切换着不同频段的卫星图像,试图评估灾情严重程度。当切换到一段民用直播频道的备用信号源时,画面突然定格。
那是一个摇晃的手机镜头,拍摄者似乎躲在一处半坍塌的建筑物里。画面中,一个穿着沾满污渍白大褂的女医生,正跪在积水的地面上,试图为一个昏迷的小女孩做心肺复苏。
雨水淋在她们身上。
但诡异的是——小女孩周围的积水,颜色明显比别处浅。那些浑浊的紫黑色,仿佛被什么东西过滤、稀释了。
林薇本能地放大画面,启动增强分析。
“等等……”她死死盯着屏幕边缘,小女孩紧攥的右手,“她手里有东西。”
图像经过多重增强、去噪、光谱分析。
一枚鹅卵石。
普普通通,灰扑扑的,街头随处可见的鹅卵石。
但此刻,它在小女孩手中,散发着极其微弱、却清晰可辨的……淡绿色荧光。
而更关键的数据出现在分析面板上:
【检测到目标物体(鹅卵石)周围半径1.5米内,深渊污染浓度下降99.7%。】
【检测到目标物体正持续吸收大气中游离污染粒子,转化速率:0.03单位\/秒。】
【能量特征比对……比对完成。相似度:91.4%。匹配对象:‘生机之种’本源波动。】
指挥中心陷入死寂。
白素的声音第一个打破沉默,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那是……生命规则的共鸣?地球本身……在产生‘抗体’?”
蔡政烨猛地站起身,太初之隙的力量因情绪波动而失控逸散,在空气中划出几道灰色的裂痕。
“不是地球本身。”他盯着画面中那枚不起眼的石头,“是‘文明’与‘星球’长期共存中,自然演化出的……共生机制。”
他调出顾怀山笔记中关于“实验场副产品”的段落,又调出星旅者数据库中关于“盖亚意识假说”的零散记载。
“星旅者当年改造地球灵脉,不只是铺设能量网络。他们可能……将某种‘生命规则接口’植入了地球生态圈的基础层。”蔡政烨语速飞快,“这个接口原本的作用,可能是让地球生命能自然适应灵脉环境,避免排斥反应。但经过几千年演化,特别是经历深渊污染的侵蚀后……这个接口,可能被‘刺激’出了新的功能。”
“就像免疫系统遇到新病毒后,会产生抗体。”张伊人理解了,“地球上的生命——尤其是人类——作为生态圈的一部分,在无意识中,通过这个‘接口’,正在自发地生成对抗污染的‘规则抗体’?”
“那个女孩,还有这枚石头,就是证明。”林薇指着屏幕,“她可能是一个天生的、高灵脉亲和性个体,自己却不知道。在极端污染环境下,她的生命本能,通过某种我们还不理解的机制,将一块普通的石头,暂时‘转化’成了净化媒介。”
希望。
渺茫,但真实存在的希望。
“如果这不是孤例……”幽爪沉声说,“如果全球各地,都有这样的个体或自然现象在自发对抗污染……”
“那第二道考题的解,就不是我们‘净化’污染。”蔡政烨眼中重新燃起光芒,“而是我们找到、唤醒并连接这些分散的‘净化节点’,放大它们的效果。”
他看向众人,迅速做出决断:
“兵分三路。”
“第一路:幽爪,你率领‘守望者’方舟及所有战斗单元,按莎拉最后的坐标,前往落基山脉。目标不是正面决战,是实施‘外科手术’——破坏瓦尔基里派系的关键指挥节点,营救莎拉和她的核心团队,然后立刻撤离。我们需要他们的情报网络和剩余的影响力。”
“第二路:林薇、小杰,你们留在方舟山,全力分析这枚‘净化石头’的能量模式,尝试建立探测模型。我们需要在全球范围内,快速定位类似的‘净化节点’。”
“第三路:”他转向张伊人,“伊人,你和我,去里约。找到那个女孩和医生。她们是第一个被发现的活体案例,我们需要第一手数据。而且……”
他顿了顿。
“这可能也是第三道考题的线索——‘集体性的、非基因遗传的智慧传承’。如果净化能力可以唤醒、可以传递、可以教导……那这就是文明最宝贵的智慧:将偶然的生存优势,转化为可传承的知识。”
计划敲定。
没人有时间犹豫或恐惧。
倒计时在每个人的意识角落跳动:61小时47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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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时后,“玄鸟”号冲出东亚上空,进入全速巡航模式,航线直指南美洲。
驾驶舱里,蔡政烨一边维持着与地脉网络的微弱连接,一边尝试用太初之隙分析林薇刚刚传来的、关于那块石头的初步数据。
张伊人坐在旁边,闭目调息。她的脸色依旧很差,但听潮铃的共鸣正在缓慢而坚定地修复着她受损的本源。
“政烨,”她忽然轻声开口,“你还记得,听潮轩最古老的那卷典籍里,关于‘地灵’的记载吗?”
蔡政烨从数据流中抽回部分注意力:“记得。‘山水有灵,非神非鬼,乃亿兆生灵心意沉淀,与地脉交融所生之共鸣’。”
“我以前一直以为那是比喻。”张伊人睁开眼睛,看着舷窗外飞速掠过的云层,“但现在想想,如果‘灵’不是玄学概念,而是……一种实质性的规则共振现象呢?无数代人在这片土地上生活、劳动、相爱、死亡,他们的情感、记忆、甚至潜意识,是否真的会像数据一样,沉淀进地脉网络,形成某种……‘文明意识备份’?”
“而深渊污染,像病毒一样攻击这个‘备份’。”蔡政烨接上她的思路,“于是,‘备份’的自卫机制被触发,开始调用那些沉淀的‘数据’——也就是人类文明历代积累的生存经验、韧性、创造力——来生成对抗的‘抗体’。”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撼。
如果这个猜想成立……
那么人类要对抗的深渊,从始至终,都是在与自己文明历史中积累的“阴影”作战。
而人类能依靠的,也正是自己文明历史中积累的“光芒”。
“所以第三道考题,”蔡政烨缓缓说,“‘文明智慧传承’,可能根本不是要我们‘教’给后代什么新知识。而是要我们证明,我们已经懂得如何‘读取’和‘运用’祖先留给我们的、藏在血脉与土地中的古老智慧。”
“玄鸟”号开始下降,穿透云层。
下方,被暗紫色雨幕笼罩的里约热内卢,如同一个正在溃烂的伤口。
而在伤口深处,有一点微弱的、倔强的绿光,正在等待他们。
蔡政烨握紧了星辰芥子环。
“走吧。”他说,“去见证一下,文明自己的……免疫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