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风者号”的引擎在咆哮,如同困兽最后的嘶吼。从“守望者”方舟紧急撤离的团队成员甚至来不及脱掉轻便防护服,就在剧烈的加速过载中跌跌撞撞冲回各自岗位。
舷窗外,那座刚刚显露出真容的星旅者方舟正在迅速缩小、远去,重新被暗红色的规则污渍模糊。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战术星图上——一个庞大到令人窒息的红色轮廓,正以不符合其体型的诡异速度,从污染星域的深处“游”来。
那不是航行,更像是空间本身在它面前主动褶皱、推送。聚合雏形——由无数破碎规则和疯狂意识缝合而成的存在,此刻显露出了它完整的、令人理智崩坏的形态:
一个不断变幻的、介于实体与虚幻之间的暗红色庞然巨物。它没有固定的形状,时而像一颗搏动的畸形心脏,时而展开如同布满獠牙的巨口,时而又收缩成由无数几何断片拼凑的多面体。其表面流淌着粘稠的暗红光芒,每一次形态变化,都伴随着海啸般的规则噪音和负面情绪冲击——贪婪、暴怒、痛苦、以及一种纯粹的、对一切有序存在的吞噬欲。
“它速度太快了!预计七分钟后进入攻击范围!”林薇的声音在警报背景中保持着一丝竭力维持的冷静,但指尖在控制台上的操作速度已经快到出现残影,“常规引擎无法摆脱!它在利用污染区域的规则结构进行‘滑行’!”
“护盾规则抗性模块全功率运行!准备应对精神冲击!”白素的声音通过舰内广播响起,她的莲息已经扩散至全舰,与阿月的巫祝符文结合,在飞船内部构筑起一层精神防护滤网。
蔡政烨被安全索固定在指挥席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锐利如刀。他一边抵抗着从舷窗外那怪物身上源源不断涌来的、令人作呕的规则压迫感,一边大脑飞速运转。
硬拼?不可能。无论是物理火力还是规则层面对抗,刚刚经历连番消耗的“逆风者号”面对这个以文明残骸为食的怪物都毫无胜算。
逃?常规方式逃不掉。
他的目光落在刚刚下载完毕、还在主屏幕一角闪烁的数据目录上。那里面,有执政官最后馈赠的、关于“如何在观察者注视下隐形与成长”的技术理念。
“林薇!”蔡政烨猛地开口,“调取‘规则边缘潜行’理论模型!我需要它和当前星域污染规则结构的实时对比分析,现在就要!”
“正在调取……对比分析中……”林薇没有丝毫迟疑,立刻执行。数秒钟后,一份复杂的动态叠加星图呈现在蔡政烨面前。
左侧是聚合雏形的追击路径和污染星域的整体规则结构(暗红色为主),右侧则是执政官提供的“规则边缘”理论模型——那是一张由无数细微的、不同规则体系交界处(边缘)构成的、如同宇宙毛细血管般错综复杂的网络图。根据理论,在这些“边缘”地带,规则的界定模糊,常规探测和追踪手段效果最差,甚至可能完全失效。
此刻,两张图正在重叠。可以看到,聚合雏形所在的污染区域,其规则虽然混乱,但并非均匀分布,同样存在着“浓度梯度”和不同性质污染规则的交界。
“找到了!”蔡政烨的眼睛死死锁定在星图上一个特定的点——那里是两种不同性质污染规则(一种偏向“腐朽”,一种偏向“狂乱”)的交界带,且距离“逆风者号”当前航向的侧前方并不远。
“调整航向!目标,坐标x-7,Y-23,Z-19!引擎功率推到130%,不管什么过载风险,我要在四分钟内抵达那里!”他语速极快地下令。
“那个区域规则极度不稳定,飞船结构可能无法承受!”负责引擎的船员喊道。
“留在这里更承受不住!”幽爪吼道,“执行命令!”
“逆风者号”舰体发出一声痛苦的金属呻吟,猛地转向,朝着那片看似更加混乱危险的区域冲去。后方,聚合雏形似乎察觉到了猎物的意图,发出一阵更加刺耳的、混合了愤怒与催促情绪的规则尖啸,速度竟然再次提升!
逃亡变成了与死亡赛跑。
舰内,除了必要的操作指令,只剩下引擎的轰鸣、结构的震颤和众人压抑的呼吸声。卡西紧紧抱着仍在低泣的小杰,白素和阿月闭目凝神,全力维持着精神防护。陈博士和李娜所在的隔离舱被额外加固,但透过监控能看到,陈博士正死死盯着舱内的某个监视屏,眼神复杂,嘴唇无声地翕动,仿佛在念叨着什么。
三分钟。两分钟。一分钟……
“抵达目标区域边缘!”林薇报告。
舷窗外,景象变得更加诡异。两种不同色调的暗红色污渍如同油与水般相互渗透、翻滚,形成一片不断扭曲、撕裂又重组的规则乱流带。飞船一进入,护盾立刻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船体各处传来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就是现在!”蔡政烨死死盯着传感器数据,“关闭所有主动探测系统,主引擎功率降至5%,只保留姿态调整喷口!林薇,将哨兵共鸣器的伪装符文功率开到最大!白素、阿月,将你们的力量全部用于模仿周围污染规则的特征波动,覆盖飞船!”
一系列指令被瞬间执行。
“逆风者号”如同一条闯入湍急暗流的鱼,猛地“熄火”,同时其外部的规则特征开始剧烈变化。哨兵共鸣器的伪装符文全开,阿月的巫祝之力引导着周围的污染气息附着,白素的莲息则精妙地调和着这些外来规则,使其与飞船本身的规则结构短暂地、危险地“融合”。
飞船,在规则层面上,试图将自己伪装成这片混乱交界带中,一团稍大些的、无意识的“规则垃圾”。
后方,追击而来的聚合雏形,那庞大的、变幻的轮廓,在抵达这片交界带边缘时,明显顿了一下。
它那由无数破碎意识构成的“感知”,似乎在这一片充满同类规则噪音的区域里,暂时失去了对那个“鲜美、有序、带着星旅者和未知变量香气”的猎物的清晰锁定。
它在交界带边缘缓缓“徘徊”起来,如同一条在浑浊水潭边逡巡的鳄鱼,不断地伸出无形的规则“触须”,探入乱流中搅动、试探。几次,那些暗红色的触须几乎擦着“逆风者号”的护盾掠过,带来令人心脏骤停的冰冷与疯狂感。
舰桥内,所有人屏住呼吸,连汗水滴落的声音都清晰可闻。蔡政烨的“太初之隙”运转到极限,小心翼翼地调整着飞船的规则伪装,避开那些探知的触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在令人煎熬的十几分钟后,那聚合雏形似乎失去了耐心,或者判定猎物已经逃逸或湮灭。它发出一阵低沉的、不满的咕哝般的规则震动,庞大的身躯缓缓调转方向,向着污染星域更深处“游”去,逐渐消失在暗红色的背景中。
又过了半小时,直到确认那恐怖的规则压迫感彻底远去,舰桥内才响起一片劫后余生、压抑已久的呼气声。
“它……走了。”卡西瘫坐在椅子上,脸色发白。
“暂时安全。”林薇的声音带着虚脱感,开始缓慢恢复飞船系统,“但我们在伪装状态下消耗巨大,白素和阿月几乎透支,飞船结构也出现多处隐性损伤。需要立刻离开这片污染区域,寻找安全地点进行休整和彻底检修。”
蔡政烨揉了揉刺痛的眉心,点了点头。他的视线落回到主屏幕上,那里除了飞船状态数据,还有刚刚获取的、关于“守望者”方舟、执政官警告、以及“播种者”真相的全部资料概要。
“设定航线,返回星旅者圣殿外围安全区域。”他下达了命令,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与决心,“我们需要时间,消化我们得到的东西,然后……做出选择。”
引擎重新点燃,这一次平稳而低沉。“逆风者号”如同受伤的野兽,拖着残躯,小心翼翼地驶离这片差点成为他们坟墓的腐海,朝着来时那座寂静的圣殿方向返航。
回程的路上,气氛沉默而压抑。每个人都沉浸在各自的思绪中——关于“实验场”的冰冷真相,关于“播种者”的遥远注视,关于聚合雏形的恐怖,以及执政官最后留下的、关于“隐藏”与“自由变量”的希望。
几小时后,当熟悉的、被金色界域之门保护的圣殿星域遥遥在望时,蔡政烨召集了核心团队进行了一次简短的会议。
“我们得到了三样东西。”他开门见山,竖起三根手指,“第一,星旅者第七方舟‘守望者’保存的完整技术数据库和火种图谱(尽管部分已泄露)。第二,关于这个宇宙残酷真相的警告,以及一个更高级的观察者——‘播种者’的存在。第三,一条……可能通往其他星旅者方舟,或者至少是重要遗产的坐标航迹,但它被标记为‘混沌污染’和‘聚合雏形’活动区。”
他看向每一个人:“我们最初的目标是来拿火种,对抗深渊和收割者,保护地球。现在我们知道,敌人可能远不止它们,我们甚至可能生活在一个实验场里。而圣殿的‘最后防线’需要双钥启动,另一把钥匙可能在那条危险航迹的尽头。”
“我们有两个选择。”林薇接话,调出了星图,“选择一:留在圣殿,利用这里的资源和知识,全力研究执政官留下的‘隐藏’与‘成长’技术,尝试在‘播种者’的注视下,为人类文明打造一个‘隐形庇护所’,同时想办法修复或激活圣殿的部分防御功能。这相对安全,但被动,且可能永远无法启动完整防线。”
“选择二,”幽爪的声音冷硬,“沿着那条危险航迹,去找到另一把钥匙,彻底启动圣殿防线。但这意味着我们要再次进入甚至穿越那片有聚合雏形活动的污染星域,面对未知的危险。而且,从‘守望者’方舟的状态看,其他方舟的处境可能更糟,甚至可能已经变成了‘聚合雏形’的一部分。”
白素轻声开口:“无论哪个选择,我们都需要时间。团队需要休整,飞船需要维修,我们获得的海量数据需要解析和理解。而且……”她看向隔离舱的方向,“我们还有‘客人’需要处理,他们身上可能还有关于ImAc和‘涅盘计划’的关键信息。”
阿月点了点头:“圣殿的环境相对安全,规则有序,适合恢复和研究。我们可以在这里建立一个临时基地。”
蔡政烨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舷窗外那座散发着宁静蓝光的星旅者圣殿,又看了看星图上那条通向未知与危险的蜿蜒航迹。
“我们先在圣殿外围建立锚地,进行休整和基础研究。”他最终做出了决定,“同时,我们需要对获得的数据进行深度解析,尤其是关于‘规则边缘潜行’的具体技术和那条危险航迹的更多细节。另外……”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我们需要‘审问’我们的客人了。陈博士,还有他体内的‘锁’。在决定下一步怎么走之前,我们必须弄清楚,ImAc,或者说人类内部某些势力,到底在这场宇宙棋局中,扮演着什么角色,又知道多少。”
圣殿的金色界域之门再次泛起涟漪,欢迎着这艘伤痕累累、却满载着沉重秘密与微茫希望的方舟归来。
短暂的喘息之后,将是更深的挖掘,更艰难的抉择,以及与隐藏在人类文明内部的阴影的第一次正面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