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邳的城门刚在身后合拢，曹铄就催着马往家赶。风雪扑在脸上，带着寒意，可心里却像揣了团火——吕安那小子，怕是又长高了不少。
推开府门，吕玲绮正带着儿子在院里堆雪人。
三岁半的吕安穿着件虎头服，看见曹铄，先是愣了愣，随即迈着小短腿扑过来，奶声奶气喊“爹爹”，声音清楚得很。
曹铄一把将他举过头顶，小家伙咯咯直笑，揪着他的胡须不放。
“回来怎么不先说一声？”吕玲绮走过来，眼里的笑意藏不住，伸手拍掉他肩上的雪。
分别快一年，夫妇俩的话都在眼神里，夜里的温存，倒比千言万语更实在。
第二天一早，曹铄先去了孙尚香的院子。蜀锦在晨光里泛着柔光，他把料子递给她：“玲绮说你最近总叹气，是不是想家了？”
孙尚香的眼圈一下红了，手指绞着衣角：“曹大哥，你的势力越来越大，将来……将来我二哥他……”
“傻丫头。”曹铄替她拭去眼泪，指尖带着暖意，“刘表、士燮、刘彰都好好的，你二哥我自然也不会亏待。”
“我想回趟吴县。”她声音低下去，带着委屈，“快两年没见娘了。”
“好啊，我派人送你。”曹铄点头，看着她眼里的光，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你就不怕我不回来了？”孙尚香撅着嘴，故意逗他。
曹铄刮了下她的鼻尖，“你舍得？”
曹铄明白，孙尚香是担心她二哥孙权和自己打仗，不过曹铄更加清楚，孙权这样的人，你不把他打败，他不可能投降。
接下来的两天，曹铄把时间都给了家里。
陪母亲和岳母们说话，听她们念叨柴米油盐；带吕安去街上看堆雪人。
建安八年腊月初二，下邳的雪下得像鹅毛，他才让人去请了陈宫。
书房里，炭火烧得正旺。曹铄把益州的特产往桌上一放：“叔父，尝尝南中的花椒，比我们这边的麻多了。”
陈宫笑着收下，眼里带着熟稔。这些年，他早成了曹铄的“大管家”，内政或许比不过荀彧、诸葛亮这些人，可论对曹铄心思的拿捏，没人比得过他。
尤其是曹铄那句“要留名，就得开一条新路”，早已刻进了他心里——谁不想青史留名？可只有跟着曹铄，才有可能走出一条前无古人的路。
“主公，路上看见不少事吧？”陈宫给曹铄倒了杯热茶，雾气模糊了他的眉眼。
曹铄点头，把庐江郡的见闻一五一十说了，末了沉声道：“叔父，要是打下天下，百姓还是被官吏欺负，我们和历代朝廷有何区别？”
“我也知道官员良莠不齐，可是有什么办法？换了人依然还是如此。”陈宫有些无奈，他所说也是现实，当权力没得制衡，好人也会变成坏人，人都是自私的。
“所以我们要变才行！”曹铄放下茶杯说道。
“主公想怎么变？”陈宫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他知道，曹铄这话里藏着大主意。
“一路上的事情让我想明白一点，官吏欺负百姓，根本原因是他们权力不是百姓给的，那么我们就让他们手中的权力从百姓手里来。”曹铄的手指在桌上画着圈，“里长由村民来选，选输了的人负责监督里长，监督的人定为三个人。
谁给他们权力，他们就得对谁负责，或许这样才不敢乱来。
至于郡县，暂时不变，不过要加强考核和监管。”
陈宫皱起眉：“想法是好，可难啊。里长和乡蔷夫多是大户，百姓识字的没几个，怎么选？”
“教。”曹铄斩钉截铁，“我们军中将士基本都能识字和算术，让退伍和残疾的将士去乡里，农闲时白天晚上都开课，教认字，教算术。统计人口、算赋税，这些不难，学几个月就会。
干得好的，依照排名，优先成为县民兵大队大队长和乡民兵中队长或者教官，用名利刺激大家。”
他顿了顿，眼里闪着光，“还要将民兵地方形成制度，要分走地方官府一定的权力……还得对他们形成制衡。
通过法律一步一步将这些规则立起来。”
“乡里的监督员呢？”
“归监察院监察，一年给两三石粮食就行，兼职干。”曹铄笑了，“他们本就是百姓，知道谁欺负人，竞选时输的一方优先成为监督员，到时盯得肯定比谁都紧。”
陈宫沉默了片刻，突然说道：“好！就这么干！难是难，可真成了，我们就真的有可能超过古人了——他们争来争去，不过是换个君王！”
曹铄看得出来，陈宫内心其实是矛盾的，这种矛盾并非是对改革没有信心，而是不愿意放下手中特权，历朝历代谁打天下是为了百姓？都是为了自己坐上皇位享有特权和世世代代荣华富贵，陈宫作为功臣，自然想分一杯羹，这种想法曹铄非常理解……毕竟历朝历代都是如此。
眼下陈宫同意，更多是因为曹铄给他画了一张大饼，那就是青史留名。
曹铄没有完全抛出底牌，想先通过试点让大家看看民选里长有何不同，如果好，到时在用留名换大家世代富贵的特权，说句难听的话，恐怕一个小吏都不愿意放下特权，因此，必须拿出足够大家祖辈荣光的留名来交换，这种名只能是开疆拓土以人名命名郡、县、乡、里（例如草原等地）。
窗外的雪还在下，把下邳的屋顶盖得白茫茫一片。
曹铄看着陈宫眼里的光，知道这事成了一半。最难的不是定规矩，是找个能跟你一起扛事、一起做梦的人。
“那就从徐州下邳周边开始试。”曹铄端起茶杯，和陈宫碰了一下，“先让下邳的百姓，尝试选里长，我们也好看出利弊。”
热茶在杯里晃，热气氤氲了两人的脸。
他们都知道，这一步迈出去，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雪下得更大了，仿佛要把旧世界的痕迹全盖住。而在下邳的这间书房里，一条通往未来的路，正被两个人的脚印，悄悄踩了出来。
下邳的监察院设在一处旧宅里，田丰正对着卷宗皱眉——又是一桩乡吏克扣赈灾粮的案子，这种事这几年虽少了些，却总像割不尽的野草。
听见曹铄来访，他赶紧迎出去，心里清楚，主公这时候找他，定是有大事。
听完曹铄的构想，田丰抚着胡须，眼里闪着光：“主公这说到根子上了！”
他把手里的卷宗往前推了推，“监察院查的案子，十有八九是因为官吏觉得百姓管不了他们。
要是让百姓能选官、能罢官，他们巴结百姓还来不及，哪敢作威作福？”
“那先在下邳和周边乡里试点？”曹铄问道。
“必须试！”田丰语气笃定，“早试早改，等摸到门道了，再往其他地方推。”
田丰和陈宫不同，田丰骨子里有读书人的清高，他的性格更像魏征。
两天后，下邳的议事厅里坐满了人。
曹铄把选官和废五保什户制的想法一说，底下立刻炸开了锅。
支持的人觉得“这才是真为民”，犹豫的人担心“百姓不懂规矩，乱选怎么办”，还有人直摇头：“把权力给百姓，往后官府说话谁还听？”
曹铄等众人静了静，缓缓开口：“我们穿的衣、吃的饭，哪一样不是百姓给的？是百姓用赋税养着我们…
我想问一下，你们给家里请了管家、丫鬟，你们花了钱，难道连选谁当管家和丫鬟的权利都没有吗？
百姓缴纳着沉重赋税养着我们，不是让我们欺负他们，如果我们和朝廷一样，仅仅只是为了满足少数人私欲，对于百姓来说，谁得到天下又有什么不同？那时我们做的事情不过是重复同样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