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授权在手，却如同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明渊坐在“昭和通商”的密室里，感觉自己正被两股来自不同方向、却同样致命的巨力撕扯。一边是“归鸟”行动那不断收紧的死亡之网，关乎整个华东地下战线的存亡；另一边是“营火”任务那九死一生的营救行动，关乎曼秋的性命与一份至关重要的金融情报。这两条原本平行的行动线，因为时间的重合，即将在上海这座巨大的角斗场中，发生毁灭性的碰撞。
他必须像一个最高明的杂技演员，同时抛接两把飞速旋转的利刃，任何一丝失误，任何一次判断偏差，都可能导致利刃脱手，不仅伤及自身，更会引发连锁爆炸，将所有人都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归鸟”的“收网”指令，随时可能从藤田芳政，或者那位新归来的“特派员”南造云子口中发出。届时，全城戒严，军警宪特倾巢而出，按照那份“优化”后的方案，扑向既定的目标。如果“营火”行动在那个时间点尚未结束，曼秋和她的队员将如同在即将合拢的闸门下逃生，生还几率渺茫。
而“营火”行动本身，一旦出现任何意外——枪声过早暴露、撤离路线被封锁、甚至只是引起了稍大规模的骚动——都可能提前引爆“归鸟”行动！特高课和76号本就沆瀣一气，一旦76号据点出现激烈交火，特高课绝不会坐视不管，很可能顺势启动全城大搜捕。届时，“归鸟”行动将在一片混乱中提前发动，其破坏力和不可控性将成倍增加，我方许多尚未完成转移的核心力量，也可能被这突如其来的风暴卷入、吞噬。
两者互相催化，互为引爆点。他必须在确保“密钥”情报安全交接的前提下，想办法在这两股毁灭性的力量之间，制造一个极其短暂、却又足够关键的“安全窗口”。
二
时间，在以小时为单位飞速流逝。来自“基石”的确认信息终于传来，“墨痕”与“夜莺”的紧急会面，被安排在次日清晨，地点是法租界边缘一个早已废弃的、用于临时存放教会救济物资的仓库。那里位置偏僻，结构复杂，且有多个出口，是进行这种高风险交接的理想场所。会面时间被严格限定在十分钟内。
同时，“基石”也带来了关于“营火”行动的最新时间表——行动定于明晚二十三点整发动！这个时间点，像一记重锤，敲在明渊的心上。明晚二十三点……这几乎与“归鸟”行动预估的最终“收网”时间完全重叠！
没有时间犹豫了。明渊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开始进行一场极其精密的推演。他需要利用手中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为明晚二十三点那一刻，创造哪怕一丝微弱的优势。
首先，他必须确保“密钥”情报的绝对安全。明晨的会面，必须万无一失。他动用了“灰枭”小组最后的核心成员，命令他们提前十二小时进入仓库及周边区域，进行最高级别的隐蔽警戒和反侦察布控，确保没有任何尾巴，也没有任何可疑的监视点。他甚至亲自设计了几条应对突发状况的紧急撤离路线，并要求“灰枭”成员熟记。
其次，他需要尝试对“归鸟”行动的最终时间，施加极其微小、却又可能决定生死的影响。他不能直接推迟行动，那等于自曝。但他可以借助“藤原”的身份，提出一些看似为了“确保行动完美收官”的“补充建议”。
他再次求见了藤田芳政。在汇报完几项无关紧要的经济数据后，他“顺便”提起了“归鸟”行动。
“长官，‘归鸟’行动规模空前，卑职担心，若在深夜同时于全城多处发动，通讯协调和兵力调配可能会出现短暂的混乱，给少数极其狡猾的目标留下可乘之机。”明渊的语气充满了为帝国利益考虑的“担忧”，“或许……可以考虑将最终‘收网’的指令发布时间，略微错后，比如放在午夜零时？这样可以给各行动单位留出最后确认目标位置、调整部署的缓冲时间，确保雷霆一击，无一漏网。”
他将时间往后推迟了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对于正在76号魔窟中搏命的曼秋而言，可能就是生与死的距离！
藤田芳政沉吟了片刻。明渊的建议听起来合情合理，符合他追求“完美效率”的一贯风格。“你的考虑很周到。我会让参谋部评估一下，将最终指令时间放在零时，或许确实更为稳妥。”
明渊心中微微一松。这微小的时间调整，是他能为曼秋争取到的、第一层脆弱的保护。
三
然而，仅仅调整时间远远不够。他需要为“营火”行动可能引发的骚动，准备一个“合理”的解释，一个能够暂时麻痹特高课、避免其立刻启动全面“收网”的烟雾弹。
他想到了76号。76号与特高课之间，本就存在着争功诿过、互相倾轧的矛盾。如果76号内部出现“问题”，特高课的第一反应，很可能是看笑话，或者趁机打压，而不是立刻将其与全城性的抵抗行动联系起来。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脑中成型。他需要制造一个“76号内部火并”或者“抓捕重要人物时发生意外交火”的假象。
他再次启动了安插在伪警察局的赵德明。这一次，他下达的指令更加具体，也更加危险：
“明晚二十三时左右，密切关注极斯菲尔路76号据点动向。一旦发现异常枪声或骚动，立刻以最快速度，向你的上级和特高课‘匿名’汇报，内容核心为：据线人急报，76号内部因分赃不均或派系斗争，可能发生内讧；或，76号在审讯\/转移某重要目标时，遭遇目标激烈反抗，引发交火。汇报务必强调是‘内部问题’或‘意外’，淡化外部袭击的可能性。”
这个指令的目的，是在“营火”行动枪声响起的第一时间，给特高课先入为主的印象——这是76号自己的烂摊子，不是有组织的武装营救，更不是全城抵抗行动爆发的信号。这或许能为他争取到宝贵的、让特高课犹豫和核实情况的几十分钟时间！
同时，他也必须考虑到最坏的情况——如果“营火”行动暴露，南造云子强行将此事与他对号入座。他需要准备反制的后手。他想起了之前获得的、关于76号某些头目贪腐和与重庆方面暧昧不清的“黑材料”。必要时，他可以“无意中”将这些材料泄露给南造云子或者藤田芳政，将水搅浑，把她的怀疑引向76号内部。
四
一切能想到的预案，都在极限时间内被部署下去。明渊感觉自己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弓弦，随时可能崩断。
次日清晨，废弃仓库的会面在高度紧张却异常顺利的氛围中完成。他再次见到了曼秋，在更加昏暗的光线下，交接了那份记载着“密钥”情报的微缩胶卷。整个过程不到五分钟，没有任何言语交流，只有指尖短暂触碰时，那传递着千言万语的、冰冷的温度。他从她眼中看到了决然，也看到了对他的、全然信任的微光。这信任，像一把刀，割在他的心上。
他拿到了“密钥”，却将她留在了更深的危险之中。
返回“昭和通商”，他立刻将“密钥”情报通过最高渠道发送给“渔夫”。完成这项任务，他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但另一块更加沉重的石头，却压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明晚二十三点（或许现在是零时了），“归鸟”与“营火”即将碰撞。
他坐在办公室里，窗外天色渐晚，暮色如同巨大的幕布，缓缓笼罩上海。他面前摊开着上海地图，上面标注着“归鸟”的目标区域和76号据点的位置，仿佛一张预示着毁灭的星图。
所有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只能交给命运，交给曼秋和她的队员们的勇气与能力，也交给……那可能存在的一丝侥幸。
然而，就在这决战前夜最寂静的时刻，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秘书佐藤的声音带着一丝异样传来：
“藤原顾问，南造特派员派人送来一份紧急文件，要求您立刻查阅。”
明渊的心猛地一沉。在这个关键时刻，南造云子突然送来紧急文件？是发现了什么？还是新的指令？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拿进来。”
门被推开，佐藤将一个薄薄的、印着“绝密·亲启”字样的文件袋，放在了明渊的办公桌上。
明渊的目光落在那个文件袋上，仿佛那里面装着的，是即将引爆最终爆炸的引信。
（第273章 《行动的碰撞》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