筐绳断了，砂石撒了一地。
齐云深走过去，没说话，蹲下身把断口拿在手里看了看。麻筋老化，接口处磨得起了毛，一拽就崩。他把绳子攥紧，站起身，看向抬筐的工匠。
“工具坏了能换，路走错了能改，可百姓等不起。”
他说完，把断绳塞进袖袋，转头朝李慕白招手：“过来，都过来。”
几个学子还在远处收拾模板，听见声音赶紧跑近。老匠人们也围了过来，脸上带着疲惫和疑惑。
齐云深用竹枝在地上划出一道线，又画了个圈：“咱们现在修的是堤，但挡住水不是终点。下游三个村，雨季上山采药的人回不来，孩子上学要走十里泥路，粮运靠人挑肩扛，一趟三天。这些问题不解决，水治好也是白搭。”
有人小声嘀咕：“这些事……不是该官府管吗？”
“官府要管，可我们也能提。”齐云深说，“今天不谈进度，谈以后。我想分三组：一组去勘路，看看从河口到邻县能不能修条便道；二组去村里问学童失学的原因，设计个乡塾课程；三组跟着老匠人研究梯田和轮作法，看怎么让旱地多打粮。”
李慕白听完，掏出扇子，在地上比划：“水通则货通，路断则民困。我建议河道两侧各留三丈地，将来铺石成路。再参考江南‘脚力行’的法子，由官府牵头组建运输队，统一定价，避免豪强压价抢活。”
老赵点头：“这主意实在。我们以前运料，中间商吃两头，苦的是挑夫。”
一个年轻学子举手：“那……要不要顺便修几口水井？有的村子取水要走半里地。”
齐云深摇头：“不能只修一口井。你要问清楚，离水源多远，每天花多少时间取水，影响多少户人家。把这些数据记下来，才能知道哪里最需要修井，修多大。”
另一个学子急了：“可这些都是小事啊，朝廷会看吗？”
“大事从小事起。”齐云深说，“你写‘某村缺井’，不如写‘距水源八百步，日均耗时两个时辰，涉及十七户，其中六户有老人或幼童’。这样才是真问题，不是空话。”
李慕白笑：“对，别整那些‘民生凋敝，苦不堪言’的套词。谁不知道苦？关键是苦在哪。”
众人哄笑，气氛松了下来。
“那就分组。”齐云深拍板，“交通组由李慕白带，教育组我亲自跟，农业组老赵牵头。今晚先列问题清单，明早出发调研。”
散会后，工地角落亮起了几盏油灯。
学子们三五成群，拿着纸笔讨论。有人翻出《农政全书》查轮作周期，有人对照地图标出行走路线。李慕白蹲在沙地上画道路剖面图，边画边念叨：“坡度不能超过十五度，转弯半径得够牛车过……”
齐云深走到教育组这边，见一个学子正低头写：“村东王婆，孙儿十岁，因帮割草未入学，每日劳作约四个时辰。”
他点头：“很好。再加一句：若设村塾，每日可节省劳力一人，孩童识字后可代写家书、记账。”
学子眼睛一亮：“还能减轻家庭负担！”
“对。”齐云深说，“利民的事，要算明白账。”
半夜，棚屋里还在忙。
交通组交来第一份草图：沿河左岸设便道，避开陡坡，利用旧驿道基址，预计用工三千，工期两个月。农业组提出在南坡试种耐旱作物，搭配梯田蓄水，可增产三成。教育组更细，列出七个村共四十二名失学儿童，建议每村设一名教员，每月轮换授课，教材用白话编写。
李慕白翻着稿子直咂嘴：“你们这哪是写建议，简直是编县志。”
齐云深坐在桌边，一页页看，时不时用朱笔圈点。
“修路、设塾、建仓、浚渠、立医馆、定工价……”他念着汇总条目，“六策不够，咱们再加四条。”
“加什么？”
“推广省力农具，规范建材标准，设立汛期预警机制，还有——”他顿了顿，“在边疆试点引雪水灌溉。”
有人问：“雪水？怎么引？”
“山势高，雪融后自然往下流。只要修好渠道，旱地也能变良田。”齐云深说，“先做个模型，附在报告里。”
李慕白立刻动手画草图，边画边说：“这要是成了，西北屯田就不愁水了。”
一夜未眠。
天快亮时，齐云深执笔定稿。
“不求锦绣，但求明白。让种地的听得懂，管事的看得进。”
他删掉所有虚词，把“亟待解决”改成“必须马上办”，把“民生艰难”换成“百姓每天多走两里路挑水”。每一项建议后都附上数据来源和成本估算，还贴了几张实地拍的照片——歪斜的茅屋、干裂的田地、孩子光脚走在石头路上。
最后，他亲手装订成册，三本一模一样。
李慕白检查最后一遍：“数据都核过了，没问题。”
齐云深把一本放进竹箱，另两本放在桌上：“明天书院誊正，原件存档。”
李慕白打了个哈欠，扇子插回香囊：“总算弄完了。”
棚外，晨光微亮。
一个学子抱着笔记走进来，脸上带着兴奋：“齐先生！村西张家说，他们愿意腾出一间房当临时学堂，只要有人去教！”
齐云深抬头。
他的长衫袖口沾着泥，补丁边缘磨得起毛，但眼神清亮。
“记下来。”他说，“列入教育组第二批试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