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厢房内·三才续命
石矶镇墨居,东厢房。
油灯昏黄,药香弥漫。
江小年赤裸上身趴在床上,后背肩胛处两个碗口大的伤口触目惊心——那是玄铁锁链穿透骨骼两年留下的创口,虽已不再流血,但皮肉外翻,边缘泛着暗红,深可见骨。
公孙启蹲在床边,手中捏着一柄薄如蝉翼的玉刀。刀刃在火上烤过,泛着幽蓝光泽。他神色专注,全然没了平日嬉笑怒骂的模样。
“按住他。”公孙启沉声道。
墨桐和墨桓一左一右,按住江小年的肩膀和双腿。瑶光端着药盘站在一旁,手指攥得发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
玉刀落下。
没有割肉,而是在伤口周围轻轻划出数道细密的纹路。每一刀落下,江小年昏迷中的身体都会剧烈抽搐,冷汗瞬间浸透身下被褥。
“这是‘引气纹’。”公孙启一边下刀一边解释,声音平静得像在说今日天气,“他经脉被缚龙纹压制两年,已经萎缩僵化。需以玉刀刻纹,引地脉生气入体,温养经脉。”
纹路刻完,公孙启从怀中取出三枚长短不一的金针。
第一针,长三寸三分,刺入头顶“百会穴”。针入三分,江小年猛地睁眼,眼中金光一闪,随即又无力闭上。
第二针,长两寸七分,刺入胸口“膻中穴”。针入,他呼吸骤然急促,胸口起伏如风箱。
第三针,长一寸九分,刺入丹田“气海穴”。针落瞬间,房中所有人都感觉到一股微弱却清晰的气流波动——以江小年为中心,空气如水纹般荡开!
“三才续命针,成了。”公孙启长舒一口气,额头上满是细密汗珠。
他起身,从瑶光端着的药盘中取出一只白玉小碗。碗中盛着碧绿色的药膏,清香中带着一丝辛辣。
“这是‘九转回春膏’,以九种灵药炼制,能生肌续骨。”公孙启将药膏均匀涂抹在伤口上,“每日换药一次,连敷七日。七日后,伤口当可结痂。”
药膏触体,江小年身体又是一阵颤抖,但这一次,颤抖中似乎带着某种舒缓——药力开始发挥作用了。
公孙启洗净手,看向白芷:“今夜是关键。他可能会发高热,说胡话,甚至抽搐。你需寸步不离守着,若体温过高,用凉水擦拭。若抽搐不止……”他递过一个小瓷瓶,“将此丹化水灌下,可镇惊安神。”
白芷接过瓷瓶,重重点头:“我明白。”
“你们俩也去歇息。”公孙启对墨桓、墨桐和瑶光摆摆手,“忙活一夜了,明日还有事。”
墨桓、墨桐抱拳退出。瑶光犹豫了一下,也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房中只剩公孙启和白芷,以及昏睡的江小年。
“白姑娘,”公孙启忽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有句话,老夫得说在前头。”
白芷看向他。
“这小子伤得太重。”公孙启指了指江小年,“锁链穿骨两年,经脉受损严重。就算外伤痊愈,内力也必打折扣。更重要的是……”他顿了顿,“缚龙纹不仅锁身,更锁魂。这两年囚禁,对他心志的摧残,恐怕比身体更甚。”
白芷脸色一白:“先生是说……”
“我是说,他醒来后,可能会变。”公孙启叹气,“变得沉默,易怒,多疑,甚至……软弱。你们得有准备。”
白芷沉默良久,缓缓道:“他能活着回来,就够了。其他的……我们一起扛。”
公孙启深深看了她一眼,点点头,提着酒葫芦晃晃悠悠出去了。
房门轻轻关上。
白芷在床边坐下,看着江小年苍白的脸。油灯的光在他脸上跳动,勾勒出消瘦的轮廓。
她想起十年前,白石镇那个瘦弱却倔强的少年;想起两年多前,省城那个为救她奋勇闯入听雨楼的青年。
如今,他躺在这里,浑身是伤,奄奄一息。
“江小年,”她轻声说,像是自言自语,“你得醒过来。这天下……还需要你。”
窗外,月色如水。
二、院中·老槐树下
墨居后院,老槐树下。
墨青靠着树干坐着,左腿伸直,右膝曲起,手中拿着一块布,缓缓擦拭着一柄长刀。刀身幽黑,刃口雪亮,在月光下泛着寒光。
这是他的佩刀,“墨守”。两年前天目山一战,他以此刀连斩影门七名高手,最后被苏胤一掌震飞,刀也脱手。战后,墨白在废墟中找到它,带回石矶镇。
刀还在,人却废了。
墨青的手指抚过刀身,触感冰凉。他尝试握紧刀柄——手在颤抖,五指无法完全合拢。曾经如臂使指的长刀,如今重若千钧。
“哥。”
瑶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端着一碗热汤,轻轻放在他身边:“公孙先生说,这汤安神,你趁热喝。”
墨青放下刀,接过汤碗。手指依旧不稳,汤汁晃出几滴。
瑶光在他身边坐下,抱着膝盖,看向厢房方向:“小年哥哥……会好起来的,对吧?”
“会。”墨青喝了一口汤,声音有些沙哑,“公孙先生医术通神,他说能救,就一定能救。”
沉默片刻。
“哥,”瑶光忽然问,“当年在天目山,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墨青握碗的手微微一顿。
两年了,他从未对任何人详细说过那一战的细节。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从何说起。
那是一场噩梦。
血、火、惨叫、爆炸。他带着十名墨卫冲锋,想撕开影门的防线,救出被擒的江小年。他们冲进去了,杀了数十人,却也一个个倒下。
最后,只剩他一人,冲到祭坛下,看到了被锁链穿骨的江小年,看到了跪在一旁、眼神空洞的白薇。
然后,苏胤出现了。
那一掌,轻飘飘的,却仿佛带着整座山的重量。他格挡,刀断;再挡,臂折;第三掌,正中胸口。
他记得自己飞出去,撞在石柱上,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记得鲜血从口中涌出,眼前阵阵发黑。记得最后看到的画面,是江小年嘶吼着想要冲过来,却被锁链死死拽回。
“哥?”瑶光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墨青深吸一口气,缓缓道:“那一战……我们输了。输得很惨。”
“可江小年还活着,白芷姐姐也活着,你也活着。”瑶光轻声道,“只要活着,就不算输。”
墨青转头看她。月光下,妹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不知何时,那个总跟在他身后、爱哭鼻子的小丫头,已经长大了。
“你说得对。”他放下空碗,重新拿起刀,“只要活着,就不算输。”
他继续擦拭刀身,动作缓慢却稳定。手指依旧颤抖,但这一次,他握得很紧。
院中寂静,只有布帛摩擦刀身的声音。
远处,传来苍玄的狼嚎。悠长,凄厉,穿透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