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如同稀释的金箔，悄无声息地浸润着书房的每一个角落。叶栀梦几乎是伴着第一缕透窗而入的光线坐到了书桌前。她按亮了电脑屏幕，幽蓝的光映着她略显疲惫却写满期待的脸庞。邮箱界面被反复刷新着，空荡荡的收件箱像是一片未开垦的荒野，让她心底那点期盼悬在半空，落不到实处。
昨夜她睡得极不安稳，脑海里像过电影一般，反复回放着星途设计面试时的每一个细节——面试官赞许的点头、犀利的追问、最后那句带着暗示的结束语。希望与忐忑交织成一张细密的网，将她包裹其中，辗转反侧间，天色已然微明。
“咔嗒”一声轻响，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沈砚辞端着一杯温牛奶走了进来，步履无声。他的目光掠过她紧绷的肩线和紧盯着屏幕的专注侧脸，深邃的眼眸中极快地掠过一丝了然与不易察觉的笑意。
“这么早就起来了？”他的声音带着清晨特有的微哑，平稳地打破了一室的寂静，“还在等通知？
叶栀梦闻声回头，接过那杯温度恰到好处的牛奶，指尖触及杯壁的温暖，轻轻抿了一口。温润的奶香稍稍安抚了她紧绷的神经。“嗯，”她老实承认，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依赖和焦虑，“昨晚没睡好，总担心自己哪里表现得不够好，会不会让对方改变了主意。”她放下杯子，视线又不受控制地飘回屏幕，右手无意识地紧握着鼠标，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沈砚辞缓步走到她身侧，目光并未落在那些被频繁刷新的网页上，而是静静地落在她微蹙的眉间。“星途在业内以眼光挑剔着称，但他们同样珍惜真正有灵气的人才。”他的语气平淡如常，却像一块沉稳的磐石，悄然镇住了她心湖的涟漪，“你的设计，足够独特，也足够真诚。面试官不会看走眼。”他顿了顿，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别着急，先下去吃早餐。该来的消息，自然会来。”
他的话仿佛带有某种奇异的魔力，叶栀梦躁动不安的心绪竟真的被抚平了几分。她点了点头，顺从地跟着他下了楼。
早餐桌上摆满了精致的餐点，水晶盘里装着可颂面包，小碟里是色泽诱人的太阳蛋。然而叶栀梦却没什么胃口，只机械性地吃了几口面前的三明治，眼神却时不时地瞟向放在手边的手机，仿佛那是一个随时会爆发出惊喜或失望的潘多拉魔盒。
沈砚辞将她的坐立不安尽收眼底，他没有出言安慰，也没有催促她多吃，只是默不作声地将她平日最爱吃的几种水果——草莓、蓝莓、奇异果，仔细地切好，拼成一个小巧可爱的果盘，轻轻推到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就在早餐接近尾声，两人准备起身离开餐桌时，叶栀梦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倏地亮起，伴随着一声短促的震动。
那声音不大，却在安静的餐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叶栀梦的心跳仿佛漏了一拍，她几乎是屏住呼吸，一把抓过手机。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一条新邮件预览——“星途设计录用通知”。
瞬间，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全身每一个细胞。
“是、是星途！星途发来的！”她的声音因激动而带着明显的颤抖，手指因为紧张甚至有些笨拙，连续点了两次才成功打开邮件。当那行加粗的黑色字体——“恭喜您成功通过面试，录用为我司实习设计师，请于下周一到岗报到”——清晰地映入眼帘时，她几乎是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转身下意识地紧紧抱住了身旁沈砚辞的胳膊，像是急于寻找一个支撑点，来承载这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快乐。
“小叔！我被录取了！我真的被录取了！我有工作了！”她仰着头，眼底闪烁着璀璨的光芒，那是一种梦想照进现实的纯粹喜悦。
手臂上传来的温热触感和她毫不设防的亲近，让沈砚辞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他迅速稳住心神，压下心头那一丝异样的涟漪，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温和笑意：“我早就说过，你可以的。”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兴奋光芒，他心底深处泛起一种近乎老父亲般的欣慰，自己那些不动声色的安排与打点，在这一刻似乎都得到了最好的回报。
叶栀梦兴奋地拿着手机，像是捧着稀世珍宝，迫不及待地拨通了闺蜜林薇薇的电话。电话刚一接通，她几乎是喊出来的：“薇薇！我收到星途的offer了！”
听筒那端立刻爆发出林薇薇极具穿透力的欢呼声：“真的吗？！太棒了栀梦！我就知道你一定行！晚上必须庆祝！……”好友毫不掩饰的喜悦如同最热烈的助燃剂，让叶栀梦的心情飞扬到了云端。
挂了电话，兴奋的余波仍在胸腔震荡，叶栀梦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才情急之下，竟一直紧紧抱着沈砚辞的胳膊。男人手臂结实稳重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衬衫面料传来，她脸颊“轰”地一下红透，像熟透的番茄，慌忙松开手，有些窘迫地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小叔，对不起，我……我太激动了。”
“没事。”沈砚辞的语气依旧听不出什么波澜，只是若仔细观察，会发现他耳廓边缘泛起了一层极淡的粉色。他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引开，“下周一到岗，今天和明天正好可以好好准备一下。需要买什么办公用品，让老陈陪你去市中心一趟。”
“不用麻烦司机了，”叶栀梦连忙拒绝，她下意识地想划清一些界限，证明自己并非需要事事依赖他人的菟丝花，“我自己坐地铁去就行，很方便的。”她如今有了工作，更渴望能凭借自己的力量去处理生活琐事，迈向真正的独立。
沈砚辞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语气里带上一丝不容反驳的强势：“市中心几家专业的办公用品店距离地铁口都不近，你一个女孩子初次去采买，东西多了拎着不方便。让老陈送你，我也放心些。”他顿了顿，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却带着天然的决断力，“需要什么直接买，账单记在我名下就好。”
叶栀梦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争取一下，却在触及沈砚辞那双深邃而平静的眼眸时，将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那目光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她明白，这是他表达关怀的方式，虽然有些专制。她只能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点头妥协：“……好吧，谢谢小叔。”
下午，司机老陈果然准时将车停在了别墅门口。叶栀梦道谢后，独自走进了那家规模颇大、以品类齐全和专业着称的办公用品店。她徜徉在琳琅满目的货架间，心情是新奇的、雀跃的。她仔细挑选着——一本质感厚重的素色素描本，一套性价比极高的专业绘图笔，几个按色系分类的透明文件夹，还有设计别致的便签纸、笔筒……每一样东西，她都精挑细选，仿佛是在为自己即将开启的职业生涯置办最神圣的装备。
当她抱着精心挑选的一摞物品走到收银台，准备拿出手机付款时，面带标准微笑的店员却礼貌地告知：“这位小姐，您的账单已经结清了。”
叶栀梦愣住了，下意识反问：“结清了？谁付的？”
店员笑容可掬地解释：“是一位姓沈的先生，上午就特意来电交代过，说您今天会来购物，所有费用都由他这边统一结算。您直接拿走商品就可以了。”
一瞬间，叶栀梦全都明白了。那股熟悉的、带着沉重感的暖意再次包裹了她，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丝无奈的无力感。他总是这样，在她尚未察觉之时，就已为她扫平了一切障碍，铺好了前路。这份无微不至的照顾令人感动，却也像一张无形而温柔的网，让她感到某种束缚。
回到沈家那栋静谧而略显空旷的大宅，叶栀梦没有回房整理新买的物品，而是径直找到了正在客厅看财经报告的沈砚辞。她走到他面前，将一张自己的银行卡轻轻放在他身前的茶几上。
“小叔，今天买办公用品的钱，我转还给您。”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异常的坚定。
沈砚辞的目光从平板屏幕上移开，落在那一小片冰冷的塑料卡片上，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语气微沉：“一点小钱而已，何必这么见外。你刚入职，需要用钱的地方还很多，这些钱留着自己傍身。”
“不行的，小叔。”叶栀梦挺直了背脊，语气没有丝毫退缩，“我知道您是为我好，想尽可能地照顾我。但是，”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在积聚勇气，“但是我想靠自己的能力生活，不想，也不能一直这样依赖您。”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清澈而执拗地望进他深邃的眼眸，说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底已久的决定，“以后我的生活费和各项开销，我都会自己承担。而且……等我第一个月工资发下来，我就会开始找房子，搬出去住。”
“搬出去住”这几个字，像是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了沈砚辞的耳膜。
他的脸色几乎是瞬间沉了下来，方才那点温和消失殆尽，周身散发出一种冷冽的气息，连带着客厅的温度都仿佛降低了几分。“我说过，你刚毕业，社会经验不足，一个人住在外面不安全。”他的声音冷硬，带着不容商榷的决绝，“沈家足够大，容得下你。你不用急着考虑搬出去的事。”
叶栀梦看着他骤然冰冷的脸色，心里涌起一阵委屈。她不明白，为什么她想要独立、想要拥有自己空间的正常诉求，会引来他如此强烈的反对。但她没有退缩，依旧坚持着：“小叔，我已经二十二岁了，是个成年人了。我能照顾好自己。我不想一直……寄人篱下，我想拥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哪怕很小的空间。”
“寄人篱下？”沈砚辞重复着这四个字，眼神陡然变得锐利，深处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其中夹杂着一丝被刺痛后的愠怒，以及更深沉的、几乎化为实质的偏执。他绝不可能让她搬离他的视线范围。外面的世界充满未知的风险，更重要的是，一旦她脱离了他能完全掌控的环境，就如同美丽的花朵暴露在旷野，随时可能被他人觊觎、采撷。他无法容忍这种可能性。
但他也深知，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孩，骨子里有着不容小觑的倔强。逼得太紧，只会适得其反，将她推得更远。
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带着无声的角力。
半晌，沈砚辞才强行压下眼底翻腾的暗涌，语气稍微缓和了些许，但那不容商量的内核丝毫未变：“先专注于眼前的工作。搬出去的事情，以后再说。”他刻意放缓了语速，带着一种引导式的安抚，“等你真正在公司站稳脚跟，业务能力得到认可，有了足够的社会经验和能力保护自己，到时候我们再谈这件事。”
叶栀梦看着他恢复平静却依旧坚定的眼神，知道此时此刻，她无法说服这座固执的山峦。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她。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失落，选择了暂时的退让：“……好，那我先好好工作。”
沈砚辞看着她瞬间低落下去的情绪，像一朵被雨打蔫了的花苞，心脏某处微微抽紧，泛起一丝心疼。但他还是硬起心肠，没有松口。他走到她身边，抬起手，动作略显生硬却足够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试图传递一些安慰。
“别想太多。”他的声音放低了些，“好好准备入职。记住，如果在公司里遇到任何麻烦，无论是工作上的还是人际关系上的，随时给我打电话。”他的话语里带着一种绝对的笃定，“我会帮你解决。”
叶栀梦点了点头，心里的那点委屈，因他这笨拙却真切的安抚而消散了不少。她知道的，沈砚辞是真心实意地为她着想，用他自己的方式全力保护着她。只是这份保护太过周密，这份占有欲过于强烈，有时会让她感到窒息，喘不过气。
她转身上楼，回到属于自己的那间小书房。将新买的办公用品一件件拿出来，整齐地摆放在书桌上。素描本的纸张散发着好闻的木浆气息，绘图笔排列得井然有序。她看着那张打印出来的入职通知，指尖轻轻拂过上面的每一个字。
心底那份渴望独立的火焰，并未因暂时的妥协而熄灭，反而燃烧得更加旺盛。她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在星途设计拼尽全力，抓住每一个学习的机会，尽快提升自己的专业能力和价值。只有当她真正强大起来，拥有足够的经济实力和立足社会的资本，她才能有足够的底气，去和沈砚辞平等地对话，去争取那份她渴望已久的、属于自己的自由空间。
而楼下客厅里，确认叶栀梦已经回到书房，沈砚辞脸上的最后一丝温和彻底敛去。他拿起手机，走到落地窗前，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星途那边，再跟进一下。”他的声音恢复了商场上惯有的冷静与权威，“安排她跟着那位资深的李设计师，确保她能接触到核心项目学习，避免被安排过多的基础杂务，浪费时间和天赋。”他目光投向窗外遥远的天际，语气渐冷，“另外，我要你密切关注她部门内所有人的动向，任何可能对她造成困扰、刁难，或者……抱有其他心思的人，都要第一时间掌握情况。我不允许任何人在公司里给她委屈受。”
“好的，沈总，请您放心。”助理恭敬沉稳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李设计师那边已经提前打过招呼，她为人正派，业务能力突出，带新人很有耐心，会是个好老师。公司内部我们也做了相应安排，会确保叶小姐有一个清净、良好的学习和工作环境。”
沈砚辞“嗯”了一声，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他转过身，目光仿佛能穿透楼板，精准地落在那间书房的方向。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有关切，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植于骨髓的、几乎化为本能的偏执与占有。
他知道叶栀梦想要独立，渴望挣脱他无形中布下的保护网，飞向更广阔的天空。这份成长的渴望，他理解，甚至在某些层面上欣赏。但是，理解不代表放任。
他不会放手。
至少在确定她绝对安全，至少在确认她永远不会飞出他的世界之前，他绝不会放手。
他会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为她扫清前路的一切障碍，默默铺就一条平坦而光明的康庄大道，守护着她的梦想与笑容，也守护着她这个人。
直到她心甘情愿，永远停留在他触手可及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