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暗的时刻,白牙叫醒了所有人。
“该走了,影卫有追踪秘术,天亮后就能找到这里。”他收拾了骨笛和几包药草,“猎屋往北十里是官道,但我们不走官道。跟我来。”
四人跟着白牙钻入密林,白牙对地形极熟,专挑野兽走的小径,有时甚至要从倒木下爬过。
银羽腿伤未愈,走得艰难,黑山扶着她。
走了约莫五里,天色微亮。白牙突然停下,举手示意。
前方林间空地上,站着三个人。
都是黑衣,蒙面,背负长剑,站姿如松——与之前那些江湖人截然不同。
“影卫。”白牙低声说,“鬼臾的亲卫队,一共九人,都是他从各地网罗的高手。这里三个,还有的可能在附近。”
“绕过去?”尧问。
“绕不过。他们堵死了所有去路。”白牙解下骨笛:
“我拖住他们,你们往东跑,东面有条河,过河后有个山洞,能藏身。”
“你一个人对付三个影卫?”明镜皱眉。
“我对付不了,但能拖时间。”白牙笑了笑:
“别忘了,我是鬼笛的徒弟。音功最适合群战。”
他吹响骨笛,笛声尖锐,不是昨晚那种幽幽咽咽,而是刺耳的,撕裂空气的声音。三个影卫同时拔剑,剑光如电,直刺白牙。
白牙边吹笛边退,笛声化作实质的音波,撞向剑光。
空气震荡,落叶纷飞。一个影卫被音波震退三步,但另外两个已经逼近。
“走!”白牙吼道。
尧咬牙,拉着银羽往东跑。黑山和明镜跟上。
跑出几十步回头,看见白牙被三个影卫围住,身上已经见血,但笛声未停。
东面果然有条河,不宽,但水流急。四人趟河过去,冰冷刺骨。
对岸有个岩壁,壁上真有山洞,入口被藤蔓遮掩。
刚钻进山洞,就听见林子里笛声戛然而止。
然后是死寂。
“白牙……”银羽握紧刀。
“别出去。”尧按住她,“如果是陷阱,出去就中计了。”
等了约一刻钟,外面传来脚步声。很轻,只有一个。
洞口藤蔓被拨开,白牙踉跄进来,浑身是血,左臂软软垂着,显然断了。
他靠洞壁坐下,喘着粗气:“杀了两个,跑了一个。
跑的那个去报信了,最多一个时辰,会有更多影卫来。”
明镜赶紧给他处理伤口,白牙的左臂骨头碎了,明镜用树枝固定,敷上药。“你伤太重,不能走了。”
“本来就没打算走。”白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皮囊,倒出几粒药丸吞下:
“这是‘续命丹’,能让我撑三个时辰。三个时辰内,我会带你们到黑松林。”
“然后呢?”黑山问。
“然后我就该死了。”白牙很平静,“续命丹药效过后,五脏俱焚。这是代价。”
山洞里沉默。
“为什么做到这一步?”尧问。
白牙看向洞外,天色已大亮。“我师父死前说,这世道需要有人去做‘傻事’。
聪明人都投靠鬼臾了,因为他们知道反抗会死。但若人人都这么聪明,人族就真完了。”
他顿了顿:“其实我骗了你们。我妹妹不在雁门关。我根本没妹妹。”
“那为什么……”
“因为需要个理由,让你们相信我是真帮你们。”白牙笑了:
“人总要有个理由才能拼命。为亲人,为朋友,为信念。我什么都没有,所以编了个妹妹。”
银羽盯着他:“那你到底为什么帮我们?”
“因为我师父。”白牙闭上眼睛:
“他教了我十年音功,临死前说,这功夫不该用来杀人赚钱,该用来做点对的事。可他活着时,我们一直在杀人赚钱。
他死后,我想试试……做对的事是什么感觉。”
他睁开眼,眼神清亮:“现在我知道了。感觉很好,就是有点疼。”
药效上来了,白牙脸色红润了些。他站起来:“走吧,时间不多。”
接下来三个时辰,白牙像换了一个人。他脚步稳健,甚至能在前面开路,遇到陡坡还会拉后面的人。
但尧注意到,白牙的手越来越冷,呼吸越来越浅。
午后,他们到达一片黑松林。松树高耸,遮天蔽日,林间幽暗。
“到了。”白牙靠着一棵松树坐下:
“穿过这片林子,再往北五十里就是雁门关外营区。戎桀将军应该在那设了前哨。”
他从怀中取出那份地图,递给尧:“地图背面,我画了影卫可能埋伏的位置。
九个影卫,死了两个,剩下七个,有三个在追我们,另外四个……可能在雁门关内。”
“关内?”尧展开地图,背面果然有标注。
“鬼臾在关内安插了内应,级别不低。影卫的任务之一就是和内应接头,在关键时候打开关门。”白牙的声音开始发飘:
“我不知道内应是谁,但四个影卫既然在关内,说明戎桀身边……有鬼。”
黑山骂了一声。
“还有件事。”白牙从腰间解下骨笛:
“这个给你们,笛子内壁刻着破音阵的图谱,明镜应该能看懂。
遇到音功攻击时,按图谱运转内力,可抵御。”
明镜接过骨笛,仔细查看,点头:“确实是古阵法。你怎么会有这个?”
“师父传的。他说这阵法能克制天下所有音功,包括鬼臾手下‘魔音使’的功夫。”白牙的嘴角开始渗血:
“魔音使是鬼臾的底牌之一,擅长用音波控制人心。如果戎桀将军突然下令开关,可能就是被控制了。”
尧把地图和骨笛收好:“谢谢。”
“别谢我。”白牙咳嗽,咳出的血是黑色的:
“续命丹快到头了。你们快走,别让我死相太难堪。”
银羽蹲下:“我们带你走。到了雁门,也许有办法……”
“没用的。续命丹是绝命药,吃了就活不成。”白牙推开她:
“走吧。再不走,追兵来了,我们都得死。”
四人没动。
白牙叹了口气,突然拔出一把匕首,抵在自己咽喉:“你们不走,我现在就死。选吧。”
尧看着他决绝的眼神,终于点头:“走。”
四人转身进入黑松林。走出几十步回头,白牙还靠树坐着,朝他们挥了挥手,笑容很淡。
林深如海,很快看不见了。
松林里安静得诡异,没有鸟叫,没有虫鸣,连风过松针的声音都没有。
“太静了。”明镜低声说。
“影卫追来了。”黑山握紧刀,“刚好三个。”
四周松树上,无声无息地落下三个人——正是追杀他们的三个影卫。为首的是个瘦高个,眼神像毒蛇。
“白牙呢?”瘦高个问。
“死了。”尧说。
“可惜。鬼臾大人本想活捉他,问出鬼笛的秘传。”瘦高个挥手:
“你们四个,跪下受缚,可以少吃点苦头。”
银羽冷笑:“你跪下来求我,我可以考虑留你全尸。”
战斗爆发。
三个影卫配合默契,剑阵如网,封死所有退路。
尧四人背靠背,苦苦支撑。
黑山伤口再次崩裂,血浸透绷带。
银羽腿伤影响腾挪,很快被划中肋下。
明镜试着吹响骨笛,但他不懂音功,吹出的声音杂乱无章。一个影卫大笑:
“鬼笛的笛子在你手里,真是暴殄天物!”
就在这时,松林深处传来笛声。
不是骨笛的声音,是另一种笛声,清越悠扬,像山泉流淌。
三个影卫同时僵住,剑势顿挫。
笛声继续,调子一转,变得急促激昂。影卫们开始摇晃,像喝醉了酒。瘦高个脸色大变:
“这是……鬼笛的‘镇魂曲’!白牙没死?”
笛声忽远忽近,飘忽不定。
影卫们抱头惨叫,七窍渗血。他们想逃,但脚步踉跄,互相撞在一起。
尧看见,远处一棵松树上,白牙坐在枝头,正在吹奏一支竹笛。
他脸无血色,但眼神清明。
最后一串音符落下,三个影卫全部倒地,气绝身亡。
白牙从树上滑落,摔在地上。尧冲过去扶他。
“你……你怎么……”银羽也跑过来。
“续命丹还能……再续半个时辰。”白牙神色萎靡,喘着气:
“我用了禁术‘回光返照’,把最后生命力全榨出来了。现在……真到头了。”
他竹笛脱手,竹笛落地碎裂,里面是空的——他把骨笛留给了明镜,自己临时削了支竹笛。
“为什么又回来?”尧问。
“怕你们……过不了这关。”白牙笑了,“其实我早就该死了。三年前师父死的时候,我就该跟他一起死。多活了三年,杀了很多人,也救了几个人……扯平了。”
他抓住尧的手:“记住……关内有内应……小心……魔音使……”
手松开了。
白牙死了,眼睛还睁着,望着松林上方的天空。那里有一线阳光穿透松针,照在他脸上。
四人挖了坑,埋了他。没立碑,只折了根松枝插在坟头。
“走吧。”尧说。
走出黑松林时,已是傍晚。前方地势开阔,能看见远方的烽火台——那是雁门关的前哨。
五十里,再走半天就到了。
但四人没急着走,明镜拿出地图和白牙画的标注,在夕阳下研究。
“如果关内有内应,我们直接去找戎桀,可能自投罗网。”银羽说。
“得先确定内应是谁。”黑山说。
尧看向雁门关方向:“白牙说四个影卫在关内。他们需要隐藏身份,最可能是伪装成士兵或者低级军官。但能配合开关的,必须是能接触城门机关的人。”
“守门官,城门校尉,或者……戎桀身边的亲信。”明镜说。
“还有魔音使。”尧想起白牙的警告,“音功控制防不胜防。戎桀如果突然反常,可能就是被控制了。”
“那怎么办?我们怎么提醒戎桀,又不被内应发现?”
尧沉默良久:“我们不去找戎桀。我们去关墙上,找赵奢。”
“赵奢?”
“戎桀的副将,我见过几次,是个直性子,对戎桀忠心耿耿。”尧说:
“而且他是武人,不通音律,被音功控制的可能性小。”
“怎么上关墙?我们现在是‘逆贼’,守军见了可能直接放箭。”
尧从怀中取出昆仑镜,镜面布满裂纹,但镜框还完整。
“许负说,到了雁门用镜子照地脉。现在该用了。”
他举起镜子,对准雁门关方向。夕阳最后一缕光折射进镜面,镜中浮现出模糊的景象:
关墙、军营、地下的金色脉络……还有,关内某处营房里,四个黑衣人正在密谈。
镜子一闪,景象消失。
但足够了。
“看到了。”尧收起镜子,“关内东北角,第三营房。四个影卫在那里。”
“现在去抓?”
“不。”尧说,“我们去关墙下,喊赵奢的名字。他看到我,一定会下来。我们告诉他影卫的位置,让他带亲兵去抓。抓到了,再审出内应。”
计划简单,但风险极大。如果赵奢也被控制了,或者不信他们,那他们四人就是送死。
“赌吗?”银羽问。
“赌。”尧说,“我们没时间了。流民潮明天就到关下,今晚必须清除内患。”
四人向雁门关走去,夜色渐浓,关墙上燃起火把,像一条火龙横卧在山脊。
远处传来号角声——不是进攻的号角,是警戒的号角。流民潮的先头,已经到了。
尧摸摸胸口的八卦玉玦,玉玦发烫。
许负,再帮我一次。他在心里说。
八卦玉玦微微震动,像在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