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孤零零的句号,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头,没有激起陆寒洲期待中的涟漪,甚至没有一丝回响。他发送后,便死死盯着手机屏幕,眼睛干涩刺痛,血丝密布。一分钟,十分钟,一小时……除了他自己发送的那两条信息,界面空空如也。她只回了一个同样的句号,然后,再度沉入无边的沉默。
够了。确实够了。
他以为疯狂的电话轰炸和最后的崩溃留言,至少能换来她一丝松动,一丝回应。可她没有。她只是用最简洁的方式,承认了“联系”的存在,却又立刻掐断了任何延续的可能。
冰封的绝望深处,一股更炽烈、更不顾一切的火焰,猛地窜起,吞噬了最后那点残余的、关于尊严和隐私的顾虑。如果私下的找寻、痛苦的哀求都无法触动她,如果连一个“句号”的试探都得不到她言语的回应,那么……他还有什么不能失去?还有什么手段不能使用?
偏执,在绝望的浇灌下,开出了最诡异的花朵——一种近乎自毁式的、要将一切摊开在阳光下曝晒的决绝。
他不再仅仅依赖地下渠道和私人网络。他走上了那条他曾最不屑、也最可能引火烧身的道路:公开寻人。
起初,只是几家影响力有限但擅长情感话题的都市报刊,在不起眼的角落,刊登了一则格式奇特、内容直白的寻人启事:
【寻:沈清辞女士。
我为我所有的沉默、逃避与伤害致歉。
世界很大,但失去你,我的世界已无声崩塌。
恳请你给我一个当面认错、弥补的机会。
任何知情者若能提供线索,重金酬谢。
联系人:陆。附联系电话。】
没有照片(出于对她隐私的最后保护,也是他内心一丝固执,认为真正的她不应被这样公开“展示”),只有名字和那段卑微到尘埃里的文字。启事刊登的费用高昂,版面却寒酸,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悲凉。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陆寒洲的公开寻人,很快以惊人的速度和规模升级。他不再满足于平面媒体。短短几天内,数家国内主流电视台的深夜情感访谈类节目、甚至一些知名网络平台的黄金广告时段,开始滚动播放一则只有十五秒的寻人短片。
短片制作极其简单,几乎没有技术含量,却因此更具冲击力:
背景是纯黑色。镜头中央,只有陆寒洲本人。
他坐在一张简单的椅子上,身后是空白墙壁。他穿着最普通的黑色衬衫,头发有些凌乱,脸色苍白憔悴,眼下的青黑和眼中的红血丝即便在不算高清的画质下也清晰可见。他没有看提词器,眼神有些失焦地对着镜头,又仿佛穿透镜头,看向某个不知在何方的人。
他的声音嘶哑,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砾中磨出来的:
“沈清辞,我是陆寒洲。”
停顿,长久的、令人窒息的停顿。他喉结滚动,仿佛在吞咽难以言说的痛苦。
“我知道……我做错了很多。我……弄丢了你。”
“我在这里,等你回来。或者……告诉我,我该去哪里找你。”
“没有你,一切……都没有意义。”
最后一句,声音低哑破碎,几乎湮灭。他的头微微低下,侧脸线条紧绷,下颌微微颤抖,然后画面淡出,只留下一个联系电话和邮箱地址(专门为此次寻人新设的)。
没有痛哭流涕,没有长篇忏悔,只有最直白的痛苦和卑微到极致的恳求。这种毫不掩饰的脆弱和绝望,与他过往在极少数公开场合留下的冷峻强势形象形成骇人的反差,反而产生了核爆般的传播效果。
“陆氏前掌门人全球悬赏寻妻!”“昔日商业巨子情殇,公开告白哀求妻子回家!”“是深情还是炒作?陆寒洲寻人短片背后的故事……”各种耸动的标题瞬间席卷媒体和网络。他的身份,他罕见的公开亮相和姿态,他言语中透露出的巨大痛苦和依赖,每一个元素都足以引爆舆论。
沈清辞在临时住所里,再也无法完全隔绝外界的信息。即使她不看电视、不上网,沈清许也会面色复杂地将一些关键报道转给她。当她第一次在平板电脑上点开那段十五秒的短片时,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屏幕上的那个男人,陌生又熟悉。那是陆寒洲,却是一个被彻底剥去所有外壳、碾碎所有骄傲、只剩下赤裸裸的痛苦和诉求的陆寒洲。他眼中的空洞和绝望,他声音里的颤抖和沙哑,他每一帧画面里透出的濒临崩溃的气息,都像最锋利的冰凌,扎穿她的视网膜,直刺心脏。
她看到他公开承认“弄丢了她”,看到他对着亿万可能的观众说出“没有你,一切都没有意义”,看到他以这样一种近乎自我羞辱的方式,将她推上舆论的中心,也将他自己彻底献祭在公众的目光下。
心痛吗?痛到无法呼吸。愤怒吗?有一瞬间,她气他如此不管不顾,将本可私密处理的伤痛摊开给全世界咀嚼。但更多的,是一种灭顶的恐慌和深切的悲哀。她低估了他的偏执,也低估了她的“离开”对他造成的毁灭性打击。顾延舟医生的“催化”计划,似乎释放出了一个他们谁也无法完全控制的怪物。
电话响了,是顾延舟。医生的声音也失去了往常的绝对平静,带着一丝凝重:“沈小姐,情况……超出了常规预期。陆先生的行为,是典型创伤后极端应激反应与偏执人格特质在绝望情境下的结合。公开寻人,一方面表明他的防御工事在‘可能失去你’的威胁下彻底转向对外求助,这是某种‘进步’;但另一方面,这极大增加了不可控因素,舆论压力可能反噬,也可能对他的心理状态造成二次伤害。”
“我现在……该怎么办?”沈清辞声音干涩,“他的短片……他看起来……”
“他此刻的精神状态非常危险,”顾延舟直言不讳,“公开的卑微姿态,可能源于真正的懊悔和需要,也可能是一种潜意识的道德绑架,或两者兼具。你现在任何公开的、直接的回应,都可能被舆论曲解,也可能被他偏执地解读。但继续完全沉默……对他来说,可能意味着最终的放弃信号,后果难以预料。”
沈清辞结束通话,看向窗外。城市霓虹闪烁,每一盏灯下似乎都有人在谈论那段短片,谈论陆寒洲,谈论她这个“神秘消失的妻子”。她感觉自己和他的痛苦,正被放大、被围观、被消费。
而那个始作俑者,那个在短片里看起来只剩下一具痛苦空壳的男人,此刻是否正守在电话和邮箱前,绝望地等待着永远不会来自她的“线索”?
公开寻人,将他最后的尊严和她想要的隐私都炸得粉碎。也将他们之间这场由谎言开始的角力,推向了更加复杂、更加危险的公众舞台。沈清辞知道,她不能再仅仅遵循原定的“等待”计划了。陆寒洲已经把他的世界,连同他们的伤疤,一起曝晒在了烈日之下。她必须做出反应,一个极其谨慎、却又必须能穿透喧嚣、真正触及他内心的反应。
风暴已不再局限于他们二人之间。而她,必须成为那个在惊涛骇浪中,重新掌舵的人。哪怕航道已被彻底改变,前方迷雾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