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坐在书房电脑前的陆寒洲,仿佛一具被注入偏执灵魂的苍白机器。曾经的商业巨擘,即便在自我放逐与创伤侵蚀后,其潜藏的能量网络与人脉暗线,依然沉睡在记忆深处。此刻,这些网络被他以近乎自毁的方式,粗暴地唤醒、驱动。
金钱,这个他一度刻意疏远的工具,重新成为他最锋利的武器。他不再计较数字,大笔资金通过复杂的渠道无声流动,悬赏、信息费、特殊渠道的“咨询费”,流水般花出去。他需要信息,任何可能与沈清辞去向相关的蛛丝马迹。
人脉被激活。曾经的下属、有过谨慎交情的合作伙伴、甚至一些游走于灰色地带、拥有特殊信息渠道的“关系”,都接到了或直接或间接、却透着不容置疑紧迫感的查询。他的要求很简单:找到沈清辞。 城市、国家、航班记录、非公开的物业登记、信用卡消费痕迹(尽管他知道她很可能不会用)……任何能锁定她位置的线索。
他甚至动用了自己名下几个极少动用、以其他名义持有的海外资源,开始筛查国际航班的旅客信息(这无疑触及了法律与道德的边缘),并向几个她可能有文化认同感或曾表示过喜爱的、地处僻静的国外地点,派出了他雇佣的、擅长追踪的调查人员。
他的寻找,并非盲目广撒网,而是带着一种令人心惊的、偏执的逻辑性。他复盘他们最后的相处,分析那封信的每一个词句,揣摩她可能的心态。她需要“空间”和“安静”,那么热闹的都市中心可能性较低。她喜欢自然和植物,但又不愿触景生情想起他们的花园,所以可能选择有自然景观却又陌生的环境。她经济独立,无需依赖他人,选择的范围很广……
这种分析,在旁人看来或许冷静,但沈清辞透过弟弟沈清许传递来的有限信息(陆寒洲的某些查询动作已经引起沈清许的警觉)看到的,却是一个在理智表皮下游走着疯狂内核的状态。他不眠不休,眼睛布满红血丝,咖啡和香烟成为他仅有的“燃料”。他忽略身体发出的所有警报,胃痛时吞几片药,头痛欲裂时用冷水冲脸,然后将所有精力再次投入到那无穷无尽的信息筛查和指令下达中。
他别墅的书房,成了作战指挥中心。墙上贴上了巨大的世界地图和国内城市详图,一些可能的地点被标记出来,又因新的“线索”或“直觉”被划掉、替换。白板上写满了杂乱的时间线、可能性分析和待查事项。电脑屏幕上同时打开着多个查询界面、邮件窗口和加密通讯软件。房间里烟雾弥漫,空气污浊,只有键盘敲击声、鼠标点击声和他偶尔对着电话简短、冰冷、不容置疑的低语。
然而,沈清辞的“消失”是顾延舟和沈清许精心策划的。他们动用了反侦察思维,选择的临时住所普通到毫不起眼,出行极为谨慎,电子设备的使用也做了规避,甚至故意释放了少量指向相反方向的模糊信息。陆寒洲越是疯狂寻找,就越是撞进迷雾。每一次看似可能的线索最终断裂,都像在他紧绷的神经上又狠狠锯了一下。
挫败感与日俱增,与偏执和恐慌混合,酝酿出更危险的东西。
他开始怀疑一切。怀疑沈清许是否知情并协助隐瞒(这接近事实),怀疑顾延舟是否在治疗中了解了什么而未透露,甚至怀疑身边是否还有其他人,在暗中阻挠他找到她。这种多疑,是创伤后遗症与此刻偏执状态的共生怪物。
一天深夜,又一波大规模的查询无果后,陆寒洲盯着地图上某个被反复圈起又划掉的海边小镇,突然毫无征兆地挥手将桌上所有的文件、地图、马克笔扫落在地!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骇人。
他双手撑在桌沿,低着头,肩膀剧烈耸动,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压抑的嗬嗬声。不是哭泣,是愤怒、绝望和力竭交织的嘶鸣。
“你在哪里……清辞……你到底在哪里……”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破碎,“你说需要空间……我给你……可你不能……不能就这样消失……” 话语逻辑开始混乱,夹杂着哀求、质问和无法言说的恐惧。
片刻后,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是骇人的光芒。他抓起车钥匙,冲出了别墅。
沈清许安排的人暗中跟着,发现陆寒洲没有去任何可能的查询地点,而是将车开到了城市边缘一处空旷的、可以俯瞰部分城区的观景台。那时已是凌晨,观景台上空无一人,寒风凛冽。
陆寒洲站在那里,望着脚下璀璨却冰冷的城市灯火,一动不动,像一尊冰冷的雕像。跟踪者从远处看到,他久久地站着,然后突然对着虚空,用尽全身力气嘶喊:
“沈清辞——!!你回来——!!”
“我错了!我都错了!我不躲了!我治!我什么都做!你回来——!!”
嘶喊声被狂风撕碎,消散在夜空里,得不到任何回应。他颓然跪倒在地,双手捂住了脸,肩膀剧烈地颤抖。这一次,是彻底崩溃的、无声的痛哭。疯魔般的找寻榨干了他最后的精力,也彻底碾碎了他试图维持的、偏执支撑起的“平静”伪装。他像个迷失在无尽荒原的孩子,终于承认了自己的无助和绝望。
沈清许接到报告时,心情沉重。他同步告知了姐姐。沈清辞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久到沈清许以为信号中断。然后,他听到了姐姐极力压抑却仍泄露出一丝颤抖的声音:“他……现在怎么样?”
“被我们的人找了个借口(车辆故障需要协助)勉强劝回去了,状态极差,但应该没有立即危险。”沈清许谨慎地回答,“姐,顾医生说这是可能的过程,但……他的反应比预想更激烈。偏执性的搜寻本身就是一种耗竭。现在,他好像……到极限了。”
到极限了。沈清辞握着手机,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她的“谎言”像一把双刃剑,确实撕裂了他厚厚的防御壳,但似乎也将他推到了精神彻底碎裂的边缘。疯魔的找寻是他在崩溃中试图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如今这根浮木似乎也要沉没了。
下一步,是彻底沉没,还是在绝对的绝望中,生出一点点不同的东西?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的心每分每秒都在被他遥远的痛苦凌迟。这场豪赌,代价正在显现,而结局,依然笼罩在浓雾之中。
她只能等待,在煎熬中等待,等待那个被她亲手推入风暴中心的男人,是毁灭,还是浴火重生。而无论哪种结果,她知道,有一部分破碎的,将永远无法复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