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的“老松茶馆”藏在巷尾，门脸不大，门楣上挂着串红灯笼，风吹过，灯笼晃悠悠地撞在一起，发出沉闷的响声。
沈砚站在门口，指尖捏着那张纸条，指节泛白。王婶说的“左眉有疤”像根刺，扎得他心口发紧——周叔的绝笔信里没提过还有第二个左眉带疤的人，这人突然找来，到底是敌是友？
他深吸一口气，掀开门帘走进去。茶馆里很暗，烟味混着茶气扑面而来，几张八仙桌旁坐满了喝茶的老人，嗑瓜子的声音、谈天的声音搅在一起，嗡嗡作响。
靠窗的位置坐着个穿中山装的男人，背对着门口，身形微胖，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沈砚的目光落在他露在外面的左眉上——果然有块疤，比周叔的深些，像道没长好的沟壑。
“沈先生？”男人闻声转过头，脸上堆着笑，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久等了。”
沈砚在他对面坐下，没接他递过来的茶杯：“你是谁？找我做什么？”
男人的笑顿了顿，慢慢收回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我姓赵，叫赵启明。是周志国……哦，就是你说的周叔的老同事。”
“赵？”沈砚的心跳漏了一拍，握着桌沿的手猛地收紧，“你认识周叔？”
“何止认识，”赵启明呷了口茶，眼神飘向窗外，“我们当年在一个工厂看仓库，他性子闷，不爱说话，就跟我还算投缘。”
他说着，从公文包里掏出个牛皮本，翻开：“他去年冬天走的，我也是前阵子才知道。整理他遗物的时候，发现了这个。”
是本工作证，照片上的年轻人穿着工厂制服，左眉的疤还很淡，正是年轻时的周叔。工作证的编号下面，盖着个红色的印章，沈砚眯起眼，看清了上面的字——“红星机械局”。
“机械局？”沈砚想起那张未写完的信上的“局”字，“周叔以前在机械局工作？”
“是啊，”赵启明叹了口气，“后来工厂改制，他就去码头扛活了。也是个苦命人。”他话锋一转，突然看向沈砚，“他没跟你说过机械局的事？”
沈砚摇头。周叔很少提过去，每次问起，都只说“忘了”。
赵启明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突然笑了：“你长得真像你爹。沈医生当年可是咱们市医院的一把刀，可惜了……”
“你认识我爹？”沈砚猛地抬头，眼里的震惊藏不住。周叔的信里只说爹娘是医生，从没提过名字，更没说过有人认识他们。
“何止认识，”赵启明放下茶杯，声音压低了些，“当年你爹娘出事，我就在场。”
茶馆里的喧闹仿佛一下子远了，沈砚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地撞着耳膜。“他们……是怎么出事的？”
“车祸。”赵启明的声音很轻，像怕被人听见，“雨夜，刹车失灵，连人带车翻进了江里。警方说是意外，可我知道，不是。”
沈砚的指尖冰凉。“为什么？”
“因为他们查到了不该查的东西。”赵启明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当年机械局有批进口设备，明明是劣质品，却被当成合格的收了。负责验收的人收了回扣，把这事压了下来。你爹娘发现医院里用这批设备出了医疗事故，非要查，结果……”
他没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沈砚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上来，冻得他指尖发麻。原来爹娘不是简单的“得罪人”，而是撞破了一场贪腐案。
“那个负责验收的人是谁？”
赵启明的目光闪烁了一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才缓缓吐出两个字：“姓赵。”
沈砚的呼吸骤然停住。
姓赵。
和那张未写完的信上的字，一模一样。
他猛地看向赵启明，男人左眉的疤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是你？”
赵启明没否认，只是笑了笑，那笑意里带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周志国当年是仓库管理员，他看见了我签字的验收单。我本来想让他永远闭嘴，可他抱着你跑了。”
“你找了我们二十年？”沈砚的声音发颤，不是怕，是怒。一股压抑了二十年的火气从心底冲上来，烧得他眼睛发疼。
“找了二十年。”赵启明点点头，从公文包里掏出个东西，推到沈砚面前，“这是当年的验收单副本，周志国偷偷藏起来的，我找了半辈子。现在给你，算是……还你爹娘一个公道。”
沈砚看着那张泛黄的纸，上面的签名确实是“赵启明”。他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点疯狂：“你以为我会信你？”
“信不信由你。”赵启明站起身，整理了一下中山装的领口，“我老了，也累了。当年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就剩我一个，拿着这东西也没用。”他往门口走了两步，又回头，“对了，周志国不是病死的。”
沈砚猛地抬头。
“他找到证据，想交给警方，被我发现了。”赵启明的声音轻飘飘的，像在说别人的事，“那碗药，是我送去的。”
说完，他拉开门帘，走进了巷口的阳光里，背影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沈砚僵坐在原地，手里捏着那张验收单，纸页边缘割得手心生疼。周叔的绝笔信，未写完的草稿，左眉有疤的男人，姓赵的仇人……所有的碎片突然拼在了一起，露出个血淋淋的真相。
门帘又被掀开，清玄跑了进来，紫袍的袍角被风吹得扬起：“哥！我……”
他话没说完，就看见沈砚脸上的表情，那是一种混杂着愤怒、悲痛和茫然的神情，像个突然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孩子。
“清玄，”沈砚抬起头，眼里的红血丝清晰可见，“周叔是被害死的。”
清玄愣在原地，手里的油纸袋“啪”地掉在地上，刚包好的桂花糕滚了出来，在油腻的地板上摔得粉碎，像撒了一地的、破碎的甜。
茶馆外的风还在吹，红灯笼晃得更厉害了，像在为谁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