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岛最后一个清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离别与倦怠的特殊气息。窗外的天色依旧是那片熟悉的、仿佛亘古不变的灰蓝，但酒店房间内却是一片狼藉，打开的行李箱摊在地上，里面胡乱塞着这几天购买的纪念品和换洗衣物，空气中飘散着咖啡的焦香和隐约的防寒服上的冷冽味道。
我坐在床边，对着摊开的行李箱发愁。给家人的礼物还没买齐。爸妈的、二叔的、奶奶的，还有王盟那小子，虽然平时总嫌弃他，但出远门不带点东西回去，好像也说不过去。冰岛的Lopapeysa（羊毛衣）闻名遐迩，那种用本地羊毛手工编织、带有独特冰岛图案的毛衣，暖和又极具特色，最适合作为礼物。
“胖子，一会儿去机场前，得再找个地方扫点货，羊毛衣还没买够。”我朝着卫生间里正在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刮胡子的胖子喊道。
“得嘞！正好胖爷我也想再给云彩……呃，给乡亲们带几件！”胖子含糊地应着，水声哗啦啦地响。
收拾妥当，我们一行人拖着行李在大厅集合。小花已经办好了退房手续，正站在门口和霍秀秀低声说着什么，他今天换上了一件剪裁利落的黑色大衣，恢复了那种商界精英的矜贵气质，只是眼底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黑瞎子依旧是他那身标志性的黑色皮夹克和墨镜，靠着行李箱，嘴角叼着根没点燃的烟，显得百无聊赖。黎簇和苏万、杨好凑在一起看手机，似乎在看昨晚拍的极光照片，小声争论着哪张最好看。张海客则在一旁用粤语打着电话，语速很快，似乎在处理公司的紧急事务。闷油瓶安静地站在角落，目光落在窗外停着的车上，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都齐了？走吧，先去买礼物。”小花见我们下来，点了点头。
车子驶向雷克雅未克市区最大的纪念品商店。一下车，我们就涌进了那家充满了羊毛制品独特气息的店铺。店里琳琅满目，各种颜色、各种图案的羊毛衣、羊毛帽、手套、袜子应有尽有。
“哎哟喂，这可挑花眼了！”胖子一进去就咋呼起来，拿起一件红黑相间、图案极其繁复的毛衣在自己身上比划，“天真，你看这件怎么样？够不够霸气？适不适合胖爷我睥睨群雄的气质？”
我懒得理他，自顾自地挑选起来。给爸妈选了两件款式经典、颜色稳重的，还是情侣款，很不错，他们一定会喜欢。给二叔挑了一件深灰色、质感极佳的，平时可以陪在风衣里面，虽然二叔似乎很少穿风衣，但我买了，说不定他就会多穿几次。奶奶年纪大了，得选件特别柔软、颜色鲜亮些的，很多老年人现在都喜欢穿些亮色的衣服。王盟嘛……随便抓件实惠的就行。我对着自己挑好的几件衣服满意的点头。
正挑得认真，眼角余光瞥见闷油瓶也站在货架前。他手里拿着一顶很简单的手工编织羊毛帽，黑色的，没有任何花纹，只是默默看着，并没有购买的意思。他眼神平静，但在那平静之下，似乎有一丝极淡的……茫然？他在这世上，好像确实没有什么可以馈赠礼物的亲人。张家那些族人……不提也罢。
我心里忽然有点不是滋味，走过去，装作随意地说道：“小哥，这帽子挺实用的，雨村冬天湿冷，戴着暖和。”我顿了顿，又补充道，“要不……你也给我爸妈他们买点小礼物？反正你户口都落在吴山居了，也算半个吴家人，回去空着手不好看。”
闷油瓶闻言，转头看向我，漆黑的眼眸像深潭，看不出情绪。他沉默了几秒，然后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同意了。他放下那顶黑帽子，开始学着我的样子，认真地在货架上挑选起来，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完成一项极其重要的任务。他最终选了一条非常柔软的羊绒围巾，浅灰色的，很适合我妈，又给老爸选了一个用火山石做的镇纸，沉甸甸的，很有分量，最后还拿个棕色的帽子和围巾，给王盟的？我有点好奇，毕竟浅棕色，不太适合送给长辈。
看着他认真挑选礼物的侧脸，我心里那点莫名的酸涩感才慢慢散去。
最终，我们每个人都大包小包地走出了商店，活像一群扫货归来的代购。胖子果然买了那件红黑相间的“霸气”毛衣，迫不及待地就套在了羽绒服里面，热得直冒汗也不肯脱。小花也买了不少，大多是送给公司高层的精致礼品。黑瞎子则只买了一副看起来很暖和的羊毛手套，随手塞进了口袋。闷油瓶则拿出了最后挑的，我以为会送给王盟的帽子和围巾，给我带上了，我有点不理解的看着他，怎么想到给我买了，我自己不就在冰岛嘛，但小哥没说话默默地给我带好后拉着我的手坐上了汽车。
抵达凯夫拉维克国际机场，办理登机手续、托运庞大的行李，主要是我们买的那些礼物给我们的行李增加了不少负担、过安检……一系列流程走下来，人也有些乏了。离登机还有一段时间，我们坐在候机大厅里。巨大的玻璃窗外，是冰岛灰蒙蒙的天空和空旷的停机坪。不过短短几天，却仿佛已经习惯了这片土地的苍茫与奇特，真要离开，竟真有几分不舍。
飞机准时起飞。巨大的推力将我们推离地面，透过舷窗，能看到雷克雅未克彩色的屋顶和远处覆盖着冰雪的山峦越来越小，最终被厚厚的云层彻底隔绝。
机舱内渐渐安静下来。起得太早，加上连日来的奔波和昨晚泡温泉后的彻底放松，强烈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上。我调整好座椅，盖上空乘发放的薄毯，眼皮很快就沉重得抬不起来了。耳边似乎还能听到胖子低声和隔壁座的小花讨论着哪种冰岛啤酒更好喝，黑瞎子在和小哥低声说着什么，后排的黎簇和苏万似乎已经睡着了……这些声音渐渐模糊，最终融成一片嗡嗡的白噪音，我头一歪，彻底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这一觉睡得极其香甜，连梦都没有做。直到感觉到有人轻轻推我的肩膀，才迷迷糊糊地醒来。
“先生，午餐需要鸡肉还是鱼肉？”空乘小姐温柔的声音传来。
我揉着惺忪的睡眼，好半天才聚焦，发现不少人都已经在小桌板上吃饭了。窗外是刺眼的阳光和无边无际的云海。
“啊……鸡，鸡肉吧。谢谢。”我还有些懵，接过餐盒，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天真，你可真能睡，”斜前方的胖子回过头，嘴里塞得鼓鼓囊囊，“胖爷我跟花儿爷聊得口水都干了，你愣是没醒一下，跟昏迷了似的。”
小花坐在胖子旁边，正优雅地用着餐，闻言抬眼瞥了我一下，嘴角似乎弯了弯，没说话。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开始扒拉餐盒里的食物。飞机餐味道也就那样，但饿极了也觉得还行。
吃完午饭，看了会儿无聊的机上电影，胖子又凑过来，压低声音，一脸神秘兮兮：“哎，天真，跟你商量个事儿。”
“啥事？”我警惕地看着他，这胖子一旦露出这种表情，准没好事。
“你看啊，咱们这回去，得在英国转机，停好几个小时呢。”胖子搓着手，小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这来都来了，就从机场晃一圈回去，多亏得慌！要不……咱跟花儿爷说说，干脆在英国玩几天再回去？伦敦！大本钟！白金汉宫！泰晤士河！胖爷我神往已久啊！”
我一口水差点喷出来：“你疯了胖子？这临时起意，签证、住宿啥的都没准备，再说小花那么忙，能同意吗？”
“哎呀，事在人为嘛！”胖子不死心，继续撺掇，“你没看出来？解大老板对别人那是说一不二，对你那可好说话了！你去说，成功率起码提高五成！你就说你想去！你特别想去！从小到大没去过英国，向往得睡不着觉！”
“我……”我确实有点心动。英国，那个只在书本和电影里看过的国家，充满了历史感和不一样的文化气息。来都来了……这句话的魔力确实很大。
“走走走，趁现在没事，咱去问问！”胖子不由分说，推推我，示意我和旁边的小花说说。
在我吃饭的这段时间，小花已经开始处理公务了，他现在正戴着降噪耳机，对着笔记本电脑屏幕敲打着什么，眉头微蹙，似乎在处理什么棘手的事情。我纠结了一会，抬手拍了拍小花，叫了他一声，感到有人喊他，他抬起头，看向我们，尤其是被胖子推在前面的我，他微微挑眉，摘下一只耳机：“怎么了？”
胖子立刻用胳膊肘捅我后背。
我硬着头皮，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磕磕巴巴地开口：“那个……小花……就是……我们不是要在英国转机吗……中间有好几个小时……胖子说……呃，我觉得……英国好像挺有意思的……就……能不能……”越说声音越小，我自己都觉得这要求有点离谱。
小花安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等我吭哧瘪肚地说完，他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目光投向我，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深邃得像海，直看得我头皮发麻，几乎想打退堂鼓。
然后，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你想在英国玩几天？”
他的问题直接抛向了我，跳过了胖子的撺掇，直指核心。
我脑子当时可能被飞机餐糊住了，或者只是单纯被那双眼睛看得失去了思考能力，几乎是下意识地、遵从了内心那点蠢蠢欲动的渴望，猛地点头：“想！”
说完我就后悔了，这听起来也太不懂事了！刚想找补两句，比如“要是太麻烦就算了”之类的。
小花却已经重新戴上了那只耳机，目光转回了笔记本电脑屏幕，手指一边敲击键盘，一边用那种仿佛只是决定晚餐吃什么一样的平淡语气说道：“知道了。我让助理处理签证和行程。回去坐好。”
我：“……啊？哦，好的！小花！你真是我的亲亲发小！爱你！你真是……”我听到小花同意各种肉麻的话语就往外说。
胖子：“！！！”
胖子瞬间狂喜，用力一拍我后背，把我拍得一个趔趄，也打断了我还没说完的话，然后对着小花的后脑勺点头哈腰：“谢谢花儿爷！谢谢花儿爷！您真是活菩萨！胖爷我……不，我代表天真感谢您八辈祖宗！”
小花头也没回，只是随意地挥了挥手，示意我们可以滚蛋了。
我几乎是懵懵懂懂地被胖子按回座位的。直到系好安全带，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这就……答应了？
就因为我说了一个“想”字？
胖子在旁边兴奋得手舞足蹈，已经开始规划要去哪些景点，要吃什么美食了。周围的其他人也被惊动了。
“什么？要在英国玩？”黎簇第一个叫起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讶和……一丝窃喜？ “真的吗？太好了！”苏万和杨好也兴奋地凑过来。 黑瞎子吹了声口哨，墨镜转向我：“可以啊大徒弟，美人计奏效了？” 闷油瓶也转过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似乎有一丝极淡的……询问？ 霍秀秀温柔地笑了：“真好，又能多玩几天了。” 张海客推了推眼镜，似乎在快速计算着日程变更带来的影响，但也没提出异议。
很快，小花的助理效率极高地将新的行程安排发到了每个人的手机上。签证免签问题、伦敦的酒店预订、接下来几天的游览计划……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我看着手机屏幕上“伦敦”两个字，以及后面跟着的几日行程，心脏后知后觉地开始加速跳动。一种混合着意外、惊喜和些许不安的情绪慢慢漾开。
窗外，是无垠的云海，而飞机的航向，似乎也因此悄然改变。
冰岛的冒险结束了，但一段全新的、意料之外的英伦之旅，正伴随着引擎的轰鸣声，缓缓拉开序幕。而这一切的起因，竟然只是我那个没过脑子的、下意识的点头。
以及，小花那看似随意，却重若千钧的一句“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