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翟俊平刚洗漱完回到宿舍，毛巾还搭在肩上。
“平哥，昨晚踩点回来的吧？”老三耿名成赖在床上，打着长长的哈欠，“是不是跟嫂子……嘿嘿，月下漫步去了？”
“去你的！”翟俊平笑骂一句，把牙刷杯子塞回柜子，“昨晚老石带我去见了趟陈院长。”他顿了顿，补充道，“陈院长这人看着挺随和。”
“嚯！”躺在对面床的余磊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眼睛放光，“老石头对你真是没话说！这就直接带你见真佛了！”他兴奋劲还没过，忽然又想起什么，贼兮兮地压低声音，凑近了些，“不过平哥，咱这院长水可深！小道消息，人家马上就要高升了！上面那根天线，硬得很！”
这话把耿名成的瞌睡虫也赶跑了，他支起身子：“平哥平哥，快说说！昨晚咋样？有谱没？”
“院长很给老师面子，”翟俊平语气平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笃定，“小婷留校的事，我看八九不离十了。不过……”他话锋一转，“我嘛，得另谋高就了。”
“平哥，你不留校了？”一直安静靠在床头看书的老四吴帅帅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带着真切的疑惑，“你不是为这个准备很久了？怎么突然改主意？”他的声音不高，却让热闹的宿舍瞬间安静了几分。
“帅帅啊，这你就不懂了吧！”余磊抢着接过话茬，脸上堆满促狭的笑，“咱们平哥这是为博美人一笑，甘愿自弃前程！可惜啊，美人儿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呢！”他拖长了调子。
翟俊平顺手抄起枕头边的杂志，隔着被子给了余磊一下：“少编排我！山人自有妙计。”他目光扫过三位室友，带着点“揭秘”的意味，“我打算考省委选调！”
“选调……”吴帅帅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在书页上摩挲，“你们院里还有名额？”
“陈院长说去了解一下情况。”翟俊平轻描淡写地带过，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深究，顺势岔开，“先别说我了。磊子是去南边发大财，你们俩呢？毕业在即，前程定了没？”
“嗨！”耿名成来了精神，一拍大腿，“咱应大金字招牌，外头抢着要！好几家国企都给我递橄榄枝了！我寻思挑个最肥的，进去好好干，十年！就十年！哥们儿非得混个总经理当当，到时候请你们去我办公室喝茶！”他咧着嘴，笑容灿烂，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翟俊平看着他意气风发的样子，心头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了一下。他清晰地“看”到十年后，看到老三眼中的光芒如何在失业的打击下黯淡下去。想提醒，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这未卜先知的警告，太过荒谬。他只得把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吴帅帅：“老四，你呢？留应天，还是回京都？”
吴帅帅合上手中的书，动作很轻。他抬起头，目光沉静地看向翟俊平，停了两秒，才用那特有的、没什么起伏却异常清晰的语调说：“下个月就回。我也考选调。”他顿了顿，仿佛在确认什么，然后清晰地吐出两个字：“央选。”紧接着，又补充了三个字，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中纪委。”
宿舍里瞬间落针可闻。
“我……靠！”余磊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得溜圆，整个人都僵住了，“央选？！中纪委？！”他像是第一次认识吴帅帅一样，上下打量着这个低调的室友，声音都变了调，“老四！四哥！以后您老位高权重了，可得拉兄弟们一把啊！苟富贵，勿相忘啊！”他激动得差点从床上蹦下来。
“对对对！苟富贵，勿相忘！”翟俊平也跟着笑起来，心中却是惊涛骇浪！前世毕业后，他与吴帅帅联系就不多，只模糊知道他在北京做公务员，却万万没想到，竟是直接进了中纪委！老四这潭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不可测！他对吴帅帅的家庭背景，瞬间涌起强烈到极致的好奇与探究欲。
“别取笑我了。”吴帅帅推了推眼镜，脸上没什么表情，却起身从自己书桌抽屉里拿出一叠装订整齐的资料，递给翟俊平，“平哥，你考试准备得怎么样了？我这有些复习资料，你需要的话先看看？”他的动作自然，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话不是他说的。
“那感情好！省得我再跑书店了！”翟俊平压下心中的震撼，伸手接过那叠沉甸甸的资料，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不过我这名额八字还没一撇呢，不一定用得上。”
吴帅帅看着他，嘴角忽然勾起一丝极淡、却意味深长的笑意，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翟俊平耳中：“平哥，我看你……吉人自有天相。”
这笑容和话语，让翟俊平心头莫名一跳。
……
“平哥！平哥！快！快！快去石老师办公室！”宿舍门被“砰”地撞开，耿名成扶着门框，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脸上写满了急迫，“老石……老石说有急事！十万火急！让你立刻！马上！滚过去！”
翟俊平的心也瞬间提了起来。选调的事有消息了？可这速度……快得超乎预料。是好是坏？他不敢深想，拔腿就往外冲。
刚踏进石正杰办公室，招呼还没出口，石正杰已经像装了弹簧般从椅子上弹起来，一把抓起桌上的材料：“走！跟我去院长办公室！快！”
“老师，是……”翟俊平话刚起头。
“好事！天大的好事！别问！跟上！”石正杰语速快得像打枪，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喜色，一把拽过翟俊平的胳膊就往外疾走。
翟俊平被这阵势弄得有点懵，但脚下不敢怠慢，小跑着跟上导师风风火火的步伐，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院长！哈哈！我的好院长！我就知道，就没你陈国平办不成的事！”石正杰人未至声先到，一把推开陈国平办公室的门，爽朗的笑声震得空气嗡嗡响。
“嘘——！小点声！祖宗！小点声！”陈国平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从办公桌后弹起来，一个箭步冲到门口，紧张地探头左右张望了一下，确认走廊无人，才飞快地把门关上锁死。他抹了把并不存在的虚汗，这才转身，脸上带着一种混杂着得意和后怕的神情，对着还有些喘的翟俊平连连摆手，“坐！快坐！你小子这运气真是邪了门了！”
他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保温杯猛灌了一口，才压着兴奋继续道：“我上午在校长那儿磨了得有小半天的嘴皮子！唾沫星子都快说干了！校长那会儿也犯难，只说‘知道了，我关注一下’。嘿！你猜怎么着？”陈国平一拍桌子，“就半小时前！电话打到我这儿了！说省同意咱们学校增补一个硕士选调生推荐名额！指名道姓，就给咱们院！你说你这运道，是不是祖坟冒青烟了？”
增补？
翟俊平脑中瞬间闪过吴帅帅那抹神秘莫测的笑容和那句“吉人自有天相”。难道……是他？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划过，带来一阵酥麻的战栗。他强行压下翻涌的思绪，立刻挺直腰板，脸上涌起恰到好处的激动与感激，声音带着一丝微颤：“谢谢院长！我知道您为这事一定费了天大的心血，甚至可能还担了风险。”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异常坚定，声音也沉稳下来，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郑重，“师叔，这份情，俊平刻在心里了！这个名额，是您和石老师替我挣来的机会，更是沉甸甸的信任和期望！俊平绝不敢有半分懈怠！我一定拼尽全力备考，在考场上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考出个响当当的成绩！绝不让推荐我的您和老师脸上无光！”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将来我翟俊平若真有寸进，那每一步，都离不开师叔您今日的提携之恩！”
看着翟俊平这番情真意切、条理清晰又极懂分寸的肺腑之言，陈国平心里那点得意和满意几乎要溢出来，脸上笑容更深，语气也更显亲近：“哎，言重了言重了！在其位，谋其政，给学校、给社会发掘输送好苗子，本就是我的本分。再说，”他赞许地点点头，“你小子确实争气，是块好料，这名额给你，没错！”
石正杰在一旁也笑得合不拢嘴，适时敲边鼓：“俊平，记住！饮水思源！你师叔这份恩情，得记一辈子！”
“师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陈国平笑着摆摆手，又转向翟俊平，神色转为严肃，“考试可不能掉链子，别给你老师丢人！好好准备！”最后一句，带着殷切的期许。
“谢谢师叔！谢谢老师！你们的教诲，俊平字字句句都刻在心里！我一定谨言慎行，加倍努力！”翟俊平再次郑重道谢，恭敬地退出了办公室。
门在身后轻轻合拢。走廊的光线似乎暗了一瞬。翟俊平脸上那激动、感激、恭敬的神情慢慢褪去，眼神变得幽深如潭，锐利而冷静。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微微汗湿的手心，又抬头望向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门。
一份沉甸甸的人情，一座无形的山。
他知道，这份情，需要未来去慢慢偿还。但此刻，那扇通往他前世未曾企及高度的、布满荆棘却也充满无限可能的大门，已在他面前，悄然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