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文渊府,三人御空疾行不过三百里,官道便已至尽头。前方山势陡然险峻,古木参天,藤蔓虬结,一条若有若无的兽径蜿蜒深入莽莽群山。千卷山脉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层峦叠嶂,气象森然。
“官道至此而绝,接下来需穿行山林。”白清薇取出季文渊提供的古舆图残片,对比着地形,“按照图所示,我们需先穿过前方这片‘瘴疠林’,绕过‘卧牛岭’,才能抵达千卷山主脉外围。听涛石林位于主脉东北侧,还需至少一日路程。”
凌邪神识悄然铺开,如同无形的涟漪扫过前方密林。林间雾气氤氲,混杂着腐叶、湿土的气息,更深处,一丝极其淡薄、却与幽冥域逆生教墨煞同源、却又更加隐蔽阴毒的邪异气息,如同水底的墨汁,缓缓晕染在灵觉感知的边缘。
“林中已有‘不干净’的东西。”凌邪沉声道,混沌邪瞳虽未开启,但瞳力本源带来的敏锐感知已远超同阶,“邪气很淡,分布零散,不像是固定据点,倒像是……流动的岗哨,或者……陷阱的诱饵。”
云芷鸢指尖净世凰炎微微跳动,她凝神感应片刻,轻声道:“邪气中混杂着细微的妖兽躁动血气,还有……淡淡的迷魂草与腐心藤的味道。是人为布置的障眼法与陷阱区域,意在迟滞、干扰、分散闯入者的心神与队伍。”
逆生教果然不会让他们轻易接近千卷山。这外围的布置,既是预警,也是消耗。
“直接闯过去,还是绕开?”白清薇询问。绕开会增加路程与时间,且未知区域可能隐藏其他危险。
凌邪略一思忖:“直接穿行。这些布置手法不算高明,正好用来练手,也可窥探逆生教在此地活动的一些痕迹。芷鸢,你的凰炎对这类邪秽阴毒之物最为克制,前方开路。清薇,注意两侧与后方可能触发的陷阱符阵,及时预警破解。我居中策应,留意是否有‘大鱼’潜伏。”
分工明确,三人收敛了御空时的显眼流光,改为贴地疾行,身法展开,如同三道轻烟掠入密林。
一入林,光线顿时昏暗下来。参天古树遮蔽了大部分天光,地面上积着厚厚的腐殖层,踩上去绵软无声。空气中那股混杂的邪异气息果然变得清晰了些,如同无形的蛛网,散布在林间。
云芷鸢当先而行,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几乎无形的净世凰炎光晕。这光晕并不灼热,却带着极致纯净的净化之意。所过之处,那些弥漫在空气、附着在枝叶藤蔓上的淡薄邪气,如同雪遇骄阳,悄无声息地消融净化。一些隐蔽在腐叶下、树洞中的阴毒虫豸或是微型的触发式邪气符文,还未发挥作用,便被凰炎扫过,化为缕缕青烟。
白清薇紧随其后,玉指连连点出,一道道清微山特有的“破障灵光”没入周围虚空或地面。不时有极其隐蔽的、几乎与自然环境融为一体的陷阱被触发前一刻被灵光定住、瓦解——或是几根淬毒的吹箭从树冠射下却中途无力坠落,或是地面突然软化形成的流沙陷阱被临时固化,或是几株看似普通的妖艳花朵喷出的致幻花粉被灵光屏障隔绝。
凌邪则神识高度集中,混沌邪瞳虽未显化,但双瞳深处隐有混沌雷霆与紫金光华流转,堪破虚妄,直指本源。他不仅留意着更远处可能潜伏的敌人,更仔细感知着那些被净化、被破解的邪气与陷阱中残留的“痕迹”。
“邪气源头驳杂,非一人所为,至少有三种以上不同的‘笔触’,像是多人分批布置,时间跨度可能超过半月。”凌邪边行边低声道,“陷阱手法兼顾修真与凡俗手段,对神识与五感皆有干扰,看似杂乱,实则构成了一张松而不漏的预警大网。我们一路破解净化过来,恐怕已经惊动了布网者。”
话音刚落,前方云芷鸢忽然停下脚步,抬手示意。
只见前方数十丈处,一片相对开阔的林间空地中,横七竖八躺着几具尸体。看服饰,像是入山采药或猎兽的散修与山民,但死状极惨——全身精血干涸,皮肤紧贴骨骼,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黑色,脸上凝固着极度恐惧与痛苦的表情。尸体周围的地面,草木枯萎,泥土呈现出被侵蚀的暗红色。
更引人注目的是,在这些尸体中间,插着一面黑底红纹的小旗。旗帜无风自动,散发出浓郁的血腥气与邪异的波动,隐隐与林间弥漫的邪气网络相连。
“血祭引煞旗。”白清薇脸色微白,认出了这邪物,“以生灵精血与恐惧怨念为祭,牵引、增幅一定范围内邪煞之气。既是节点,也是……诱饵。它在主动散发波动,吸引生灵靠近,然后……”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那面小旗忽然红光大盛!地面暗红色的泥土翻滚,几具干尸猛地睁开空洞的眼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身上爆发出远超生前的凶戾邪气!同时,空地周围的古树上,垂下无数沾染着污血的藤蔓,如同活物般向三人席卷而来!空中,更有肉眼难辨的细小红色飞虫嗡嗡汇聚,形成一片血云,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甜腐臭气息。
这并非简单的预警陷阱,而是一个恶毒的复合型杀阵!以无辜者的尸体和魂魄为材料,设下这绝户之计!
“找死!”云芷鸢眼中金红光芒骤亮,对于这等亵渎尸身、戕害生灵的邪术,她心中怒火升腾。
无需多言,她一步踏前,周身净世凰炎不再掩饰,轰然爆发!璀璨纯净的金红色火焰以她为中心席卷开来,如同旭日初升,涤荡黑暗!
“凰炎净世!”
炽烈的火焰所过之处,那些污血藤蔓如同遇到克星,瞬间焦枯断裂,化为飞灰。血红色的飞虫云团更是连惨叫都未发出,便在光芒中湮灭。那几具被邪术驱动的尸傀,动作陡然僵住,身上冒起嗤嗤黑烟,发出凄厉不似人声的嚎叫,在凰炎中迅速瓦解、净化。
那面血祭引煞旗剧烈震颤,试图抵挡,但在纯粹克邪的净世凰炎面前,仅仅支撑了不到三息,旗面上的红纹便寸寸断裂,旗杆咔嚓一声折断,随即被火焰吞没,彻底焚毁。
空地中的邪气为之一清,连带着周围林间弥漫的邪气网络也似乎被撕开了一个口子,变得稀薄了许多。
然而,就在引煞旗被毁的刹那,凌邪眼神一凝,混沌邪瞳瞬间开启,紫金光华洞彻虚空!
“藏得倒深!”
他并指如剑,一道凝聚至极的混沌雷霆无声射出,并非射向空地,而是射向空地边缘一株看似毫无异常的、树干上生有脸盆大小树瘤的古树!
雷霆没入树瘤,那古树猛地一颤,树皮炸裂!一道模糊的黑影惨叫着从树瘤中跌出,在地上翻滚两下,化为一滩腥臭的黑水,随即被残留的凰炎余烬烧得干干净净。
“是‘附影傀’,将一缕分魂寄托在特定物事上,远程监视、必要时可引爆节点或传递讯息。”凌邪散去瞳力,冷声道,“看来我们‘打草惊蛇’的效果不错,已经惊动了暗处的眼睛。这附影傀被灭,其主人必受反噬,且知晓此地节点被破。”
云芷鸢收敛凰炎,看着空地中那几具在凰炎净化下逐渐恢复平静、不再狰狞的尸身,眼中闪过一丝悲悯。她弹指飞出几缕温和的火焰,将尸身就地火化,免得再被亵渎。
“逆生教在此地经营日久,行事愈发肆无忌惮。连外围都布置了如此恶毒的陷阱,千卷山内部,只怕已是龙潭虎穴。”白清薇忧色更重。
“越是如此,越说明他们图谋甚大,也越不能让其得逞。”凌邪语气坚定,“继续前进,提高警惕。刚才的动静,加上附影傀被灭,恐怕很快就会有‘迎接’我们的人了。”
三人不再停留,越过这片被清理过的空地,加速向山林深处掠去。果然,在接下来的路程中,遭遇的陷阱与邪物频率明显增加,且更加隐蔽歹毒。有时是伪装成灵草的蚀骨毒菇突然爆散孢子,有时是看似平静的水潭跃出吸髓怪鱼,有时甚至整片区域的树木都活化为扭曲的树人发动袭击。
但这些阻碍,在凌邪堪破虚妄的邪瞳、云芷鸢净化万邪的凰炎、以及白清薇精擅符阵破解的辅助下,都被一一化解。三人的配合在实战中愈发默契,行进速度虽受干扰,却并未被真正阻滞。
如此疾行了大半日,穿过瘴疠林,绕过卧牛岭,千卷山主脉那巍峨磅礴、气象万千的轮廓已清晰可见。山势如剑,直插云霄,云雾缭绕间,隐约可见奇峰怪石,飞瀑流泉,灵气(文气)也变得更加浓郁精纯,但其中混杂的那股邪异之感,也同步增强,如同美酒中掺入了剧毒。
就在三人即将踏入千卷山主脉外围区域时,凌邪心头警兆突生!
“停!”
他低喝一声,猛地拉住身旁的云芷鸢和白清薇,向后急退!
几乎在同一时间,他们前方十丈处的地面,毫无征兆地塌陷下去!并非普通的地裂,而是整个地面如同被无形的巨口吞噬,瞬间形成一个直径超过三十丈、深不见底的漆黑坑洞!坑洞边缘整齐光滑,散发出强烈的空间紊乱与吸扯之力,更有浓郁的墨煞邪气如同井喷般从洞底汹涌而出!
而在坑洞出现的刹那,四周密林中,数十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无声浮现,将他们隐隐合围。这些黑影皆身着黑袍,气息阴冷,修为最低也是化海境巅峰,更有数名神通境领头者,眼中跳动着嗜血与残忍的光芒。
为首一人,身形格外高大,脸上戴着一张刻画着扭曲痛苦人面的青铜面具,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的灰白眼眸。他手持一根白骨为柄、顶端镶嵌着不断蠕动黑色肉瘤的诡异法杖,气息赫然已达法则境中期,比之前地牢中的黑袍人更强!
“反应倒快。”面具人声音干涩嘶哑,如同两块骨头在摩擦,“可惜,还是踏入了‘归墟之喉’。此地,便是尔等葬身之所。”
凌邪眼神冰冷,扫过四周合围的黑袍人,最后锁定在面具人身上:“逆生教的狗,倒是闻着味来得快。怎么,文渊府的教训还不够?”
面具人灰白的眼眸中寒光一闪:“牙尖嘴利。圣教大计,岂是尔等蝼蚁所能揣度?文渊府失手,不过是为更大的收获铺垫。将你们三个,尤其是……身怀净世凰炎与混沌气息的小子,献祭给‘秽渊’,圣使大人必定欣喜。”
他手中白骨法杖一顿,顶端黑色肉瘤猛地膨胀,发出令人心神烦恶的蠕动嘶鸣:“杀了他们!活捉那个凰炎女子,其余……格杀勿论!”
“吼!”
数十名黑袍人齐声低吼,如同野兽,各色邪光、毒雾、骨器、魂幡纷纷亮起,恐怖的邪煞之气连成一片,如同黑色的潮水,向中心的三人席卷而来!更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从那“归墟之喉”般的坑洞中弥漫开来,压制、扰乱着周遭的天地灵气与空间,形成一个临时的困杀领域!
真正的截杀,终于到来!
凌邪深吸一口气,眼中混沌雷霆与紫金光芒大盛,法则境初期的气息毫无保留地释放开来,与云芷鸢、白清薇的气息连成一体,虽处包围,却如磐石般稳固。
“芷鸢,清薇,放手一战!岳卫长他们感应到动静,赶来需要时间,在此之前,我们先给这些见不得光的老鼠,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话音未落,他身形已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真身却已如雷霆般,悍然冲向那法则境中期的面具人!
大战,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