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深沉。典藏院地下空洞的骚动已然平息,但那残留的墨煞污秽气息、破损的传送阵盘碎片、以及散落一地的古籍包裹,无不昭示着刚刚结束的这场惊心动魄的攻防。空气中,净世凰炎净化后的清新与墨煞残留的阴冷交织,形成一种古怪的氛围。
黑袍人与李副执事(李铎)被特制的禁法镣铐层层锁住,由数名归仙境长老亲自看押,押往文华阁最深处的地牢。黑袍人始终低垂着头,兜帽遮掩下看不清表情,但周身散发的死寂与怨毒却令人不寒而栗。李铎则面色灰败,眼中偶尔闪过恐惧与不甘,更多的是对败露的绝望。
季文渊阁主匆匆赶来,他方才确实被城东一处突发的小规模“邪气爆燃”事件引开片刻,此刻看到典藏院下的狼藉与被擒的叛逆,脸色铁青,既有后怕,更有滔天怒火。
“查!给本阁主彻查!李铎所有关系网、近期行踪、接触人员,一个不漏!典藏院所有执事、弟子,全部重新甄别!文华阁内外阵法,全面升级检测!”季文渊的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这次事件触及了文华阁的根基,也狠狠打了他的脸。
随即,他转向凌邪三人,尤其是目光落在云芷鸢身上时,眼神才稍缓,深深一揖:“今夜若非三位力挽狂澜,文华阁千年珍藏,恐将毁于一旦!逆教奸计若成,后果不堪设想!大恩不言谢,文华阁欠三位一个天大的人情!”
凌邪扶住季文渊:“阁主言重了,守护典籍,本就是我辈之责。只是……徐先生他……”
提到徐茂才,季文渊脸色又是一沉。他接过凌邪递来的那几页潦草纸张,仔细看过,眉头紧锁:“‘听涛石林’下的古祭坛……此地古籍中确有零星记载,说是上古先民祭祀天地文运之所,但早已荒废,且地势险峻,时有怪异。徐先生感应到‘心灯简’与之共鸣,此线索至关重要!但他留言‘有影随’……是指逆生教的人可能也已盯上那里,还是另有所指?”
他看向凌邪:“凌小友,你们原计划便是前往千卷山探查。如今徐先生失踪,留下此线索,恐怕也是希望你们能继续前行。只是……逆生教刚遭重挫,必不会善罢甘休。他们能在文华阁核心地下布下传送阵,对千卷山恐怕也早有布置。此行风险,将远超预期。”
凌邪目光坚定:“徐先生与我等同行,更因‘守碑人’之事而牵连其中,如今下落不明,我等岂能置之不理?千卷山,必须去。逆生教若有埋伏,正好一并解决。”他顿了顿,“只是,阁主这边,内部清查与防范……”
季文渊摆手:“内部之事,本阁主自会处理。经此一事,也该彻底刮骨疗毒了。你们放心前去,文华阁会为你们提供最大支持。”他略一沉吟,“本阁主会派一队精锐‘文华卫’暗中跟随,保持距离,既可为你们提供后援,也能防止被逆生教大规模围剿。另外,关于‘听涛石林’和古祭坛,阁中尚有几分残缺的古舆图和前人笔记,稍后便让人取来予你们参考。”
“多谢阁主。”凌邪点头。有后援总是好的。
当下,季文渊立刻着手安排。一边是雷厉风行的内部大清查,一边是调集凌邪三人所需的资料与支援力量。文华阁这台庞大的机器,在遭受重击后,开始高速、冰冷地运转起来。
凌邪三人回到客卿小院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经历一夜激战与变故,三人却无太多睡意。
“徐先生……究竟是自己躲起来了,还是被人带走了?”白清薇蹙眉,忧心忡忡,“若是自己躲藏,以他的修为和当时情况,恐怕难以完全避开逆生教的搜查。若是被人带走……会是谁?逆生教?还是……别的势力?”
云芷鸢指尖一缕净世凰炎轻轻跳跃,映照着她清丽却凝重的脸庞:“我的凰炎对邪气感应敏锐,但在典藏院四层徐先生常待的地方,除了残留的、属于徐先生自身的文气,并未发现明显的打斗或强行带走的邪气痕迹。只有一丝极淡的、不属于文华阁任何人的、带着某种古老尘埃气息的空间波动残留……很微弱,几乎难以察觉。”
“古老尘埃气息的空间波动?”凌邪若有所思,“不是逆生教常用的墨煞邪力……难道,是触发了某种上古遗留的禁制或传送机关?徐先生提到‘心灯简’与古祭坛共鸣,或许他在查阅资料时,无意间以‘心灯简’触发了什么,被传送走了?或者……是有人利用这种机制,将他带走了?”
这个猜测让三人心中稍安。如果是触发了上古禁制被传送,徐茂才或许暂时无性命之忧,只是被困某地。若是有人利用这种机制……对方的目的就值得深究了。
“无论如何,线索指向千卷山‘听涛石林’。我们必须尽快出发。”凌邪道,“清薇,封锁阵法与预警符箓准备得如何?”
白清薇点头:“已准备妥当。针对山林环境、地脉异常、空间扰动、邪气隐匿等情况的各类符箓和便携阵盘都有储备,足够应对突发状况。”
“芷鸢,你的状态?”
“已恢复至巅峰,新领悟的几式凰炎运用之法也已纯熟。”云芷鸢眼中闪过自信的光芒,“我有预感,千卷山之行,我的力量或许能派上大用场。”
“好。”凌邪看向东方渐亮的天空,“辰时出发。在此之前,我们先研究一下季阁主送来的古舆图和笔记。”
很快,一名执事送来了一个密封的玉匣。打开玉匣,里面是几卷颜色泛黄、以某种兽皮或特殊丝帛制成的古老地图,以及一本纸张脆薄、字迹工整的手札。
地图绘制得相当粗略,山川河流仅以简单的线条勾勒,但标注了一些古怪的符号和古地名。其中一幅明显描绘千卷山区域的地图上,在东北方向一片密集的、代表石林的锯齿状符号旁,用朱砂小字标注着:“听涛石林,乱石如林,风过有异声,如诵古经。下有深壑,传言通古祭坛,然多迷雾瘴气,时有怪影,深入者罕有归。”
那本手札则是一位百余年前文华阁探险者的日记残篇,里面提到了他尝试探索听涛石林的经历:
“……石林深处,乱石嶙峋,路径难辨。雾气终年不散,神识受阻。余依古法,以‘文心香’引路,初时顺利,渐入深处,忽闻涛声澎湃,非风过石窍之音,更似……某种庞然巨物之呼吸?心灯简(当时他也携带了一件仿制品)微热,指向地下。然地面坚逾精铁,无法深入。徘徊三日,补给将尽,终不敢冒进,悻然而返。归途恍惚,似有黑影尾随,然回首无踪。疑为心障,亦或……此地真有守护之灵?亦或……不祥之物?”
日记到此中断,后面几页被撕去,不知是作者后续遭遇不测,还是故意隐去。
“文心香”、“心灯简”指引、地下难以深入、疑似庞然巨物呼吸的“涛声”、尾随的黑影……这些信息拼凑起来,听涛石林下的古祭坛,显然不是善地。
“看来,我们除了要防备逆生教,还要应对那地方本身的神秘与危险。”白清薇轻声道。
凌邪将地图与手札内容牢记于心,合上玉匣:“兵来将挡。既然‘心灯简’是钥匙之一,或许到了那里,我们自然能明白该如何进入。现在,抓紧时间调息,辰时一到,立刻出发。”
辰时初刻,朝阳彻底跃出地平线,将文渊府城镀上一层金辉。
文华阁侧门,凌邪、云芷鸢、白清薇三人已准备停当。皆是一身利于行动的劲装,外罩不起眼的灰色斗篷,遮掩气息。凌邪左臂衣袖之下,那柄古朴的断古短刃悄然附着,冰冷沉寂,非生死关头绝不动用。云芷鸢腰间悬着那枚焚天令,白清薇则随身携带了大量符箓与阵盘。
季文渊亲自来送,身后跟着八名气息精悍、沉默寡言的青甲卫士,正是“文华卫”精锐,为首者是一名面容冷硬、气息已达法则境巅峰的中年男子。
“凌小友,这八位文华卫由卫长‘岳震’带领,他们会暗中跟随你们,保持三十里距离。这是联络玉符,紧急时捏碎,他们会全力赶来。岳震经验丰富,擅长山地追踪与隐匿,也会沿途留下只有文华阁能识别的暗记,以防迷途或意外。”季文渊将一枚青色玉符和一块刻画着复杂纹路的黑色铁牌交给凌邪。
“有劳岳卫长。”凌邪对岳震点头致意。岳震抱拳回礼,一言不发,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
“此行凶险,务必小心。若事不可为,保全自身为重。文华阁……等待你们的好消息。”季文渊最后叮嘱,眼神中充满期许与担忧。
“阁主保重,我等去了。”
不再多言,凌邪三人对季文渊拱手一礼,转身化作三道流光,掠出侧门,朝着东北方向的千卷山疾驰而去。岳震打了个手势,八名文华卫如同融入阴影,悄无声息地分散跟上,保持着既能看到凌邪三人背影,又不易被察觉的距离。
就在凌邪三人离开约莫一炷香后,文华阁深处,地牢最底层。
黑袍人被单独关押在一间布满禁制、隔绝一切灵气的特殊牢房中。他依旧低垂着头,仿佛一尊雕塑。
忽然,他缓缓抬起头,兜帽下露出一张苍白、布满诡异黑色纹路的脸,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讥诮的弧度。
“去了么……千卷山,听涛石林……呵呵……真是……再好不过的……葬身之地啊……”
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如同毒蛇吐信。
“凌邪……云芷鸢……还有‘守藏’的小虫子……圣教的‘盛宴’,正缺少你们这样的……‘祭品’呢……”
“等着吧……很快……你们就会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绝望……”
低笑声在空旷的牢房中回荡,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恶意与疯狂。然而,牢房外的守卫,却对此毫无所觉。
文渊府城,看似恢复平静,实则暗流愈发汹涌。而千卷山的风云,已然被悄然搅动。
凌邪三人疾行于官道山林之间,速度快逾奔马。随着远离府城,人烟渐稀,山势渐起。空气中弥漫的灵气(文气)也逐渐变得更加原始、驳杂,隐隐带着山林特有的野性与淡淡的危险气息。
怀中的冰凤玉佩传来平稳的微凉,仿佛洛雪在遥远的星空默默注视、支持。凌邪心中微暖,目光愈发坚定。
千卷山,听涛石林,古祭坛……无论前方是龙潭虎穴,还是机缘秘境,他都要闯上一闯。为了徐茂才,为了探寻文气本源,也为了……变得更强,守护所珍视的一切。
山风渐急,吹动三人斗篷猎猎作响,也送来了远方群山隐约的轮廓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混杂在风中的、淡淡的血腥与墨煞气息。
风雨欲来,杀机暗藏。真正的冒险,此刻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