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外是苦寒之地，越往北越冷。
此时已经到了农历十月，粮食入了仓，足够一冬烧的柴火，也都备足了。虽然还没下雪，但已经算是入了冬，接下来就是半年的猫冬生活了。
在东北，“猫”是躲着，藏着的意思。猫冬，就是冬天外面太冷，躲在家里不出门，度过寒冬。
四妹招呼着罗老九和大和尚进屋，顺手帮他们收拾了一下火炕，把炕桌摆上了。
她从篮子里拿出一个烟笸箩，又抓出一大堆山核桃和瓜子，盘腿坐下了。
烟笸箩是柳条编出来的，不算大，里面是上好的烟叶和卷烟纸。罗老九一看，心里自然高兴，赶紧拉着大和尚上了炕。
四妹拿起一根细长的烟袋锅子，压满烟丝，点上抽了两口，嘴里说着：“前些日子你们进山，可把大小姐累坏了。城里那些太太小姐的，要经常走动走动，吃饭、听曲儿、逛洋行，晚上还要打牌，一打就是通宵，我也得跟着伺候着，是真累。这不一说要回苏家屯，大小姐也高兴，我也自在——你俩愣着干啥，吃呗，山核桃。”
说着，她又从篮子里掏出一个小锤子。
罗老九看看大和尚，想起来他敲脑袋的场景，于是只抓了一把瓜子放在自己面前。
大和尚砰砰砰敲了几个核桃，四妹小心翼翼剥了壳，吹一吹皮，递给了罗老九：“对了，三镖到底咋回事儿，怎么就受伤了？还有，我听说郝如意为了三镖，和他爹吵了一架，这趟你们进山，到底出了啥事儿？”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罗老九也点上烟袋锅子，慢慢腾腾，把前些日子进山的事儿，都说了出来。
说到三镖受伤，郝如意枪毙了一个军医助手，四妹凑上来说：“就说要离她远点儿，你瞅瞅，唉，这会儿说啥也晚了，她扣着三镖不让回来，指不定啥时候才能放人呢。”
大和尚一听，瞪大眼睛：“不会吧？来前儿说好了，三镖养好伤，也就是这几天，立马就来找我们。”
“就说俩大老爷们儿，骑马打仗还行，女人这些心思，你们是真不懂。三镖指不定啥时候才能回来，等着吧。”
大和尚一听，当即满脸失望。
四妹一看，笑着说：“其实你俩也不用着急，天冷了，就在这苏家屯猫冬呗。有吃有喝，一文钱不用花，闲着没事儿咱们唠唠嗑，打打牌，多舒坦。”
罗老九和大和尚互相看了一眼，都笑了。
确实，过些日子一下雪，总得找个地方猫着，想想还是这里舒坦。
三人唠了一阵子，前面跑来一个小姑娘，说苏兰起来了，招呼着罗老九和大和尚一起吃饭。
四妹一听，赶紧起身收拾收拾，往前院去了。
苏兰和罗老九、大和尚随便吃了些东西，也没多唠，就径直往西面院子去了。
西院的院墙已经修补好，但院子里空空荡荡，没有几个人。
苏兰走在前面，手里抱着黄铜的小暖炉，扭头说：“这院儿里没多少人，住的都是炮手，要守着那个日本人嘛。”
罗老九点点头：“对，中村弘一，这回可不能再让他跑了。”
“如意告诉我，又抓住了这个中村，他还是什么专家，我是真没想到。”
“可不是，我们都没想到。”
说着，三人已经来到了后院，靠近东院墙的一间小屋门口，站着两个穿厚棉袄的炮手。
苏兰上前问：“他咋样了？”
“刚吃了饭，好着呢。”
说着，炮手把门锁打开，吱扭一声推开了门。
罗老九探头一看，屋里还算宽敞，烧了炕，也不冷。就见中村弘一穿着夹袄，正歪在炕上抽大烟。
苏兰走进去四处瞅瞅，笑着问：“中村桑，咱们又见面了。”
中村可能抽得正上头，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等罗老九和大和尚跟着进来，他才慢慢坐起来，笑了。
“把我关在这里这么多天，你们终于来了，欢迎欢迎。”
苏兰伸手摸了摸炕：“怎么样，住得还舒坦吧？”
“当然舒坦了，有吃有喝，还有大烟抽，火炕烧得热乎，神仙的日子。”
“那就好，路上我还寻思着，中村桑也是熟人了，不能怠慢。”
中村一听，又拿起了烟枪，往炕桌旁一歪：“说吧，你们到底想把我怎么样？先提前告诉你们，我就是个顾问，什么也不知道，你们就算打死我，也问不出什么秘密。”
苏兰回头看看罗老九，笑着说：“我们刚来，就是跟你打个招呼，真没打算打死你。”
罗老九跟着说：“就是，你也别急，等我们歇过来，咱慢慢唠。”
中村哼了一声，眯着眼睛继续抽大烟，也不再说话了。
三人见状，也没多说什么，直接出了门。
阳光还不错，苏兰走到院子中间，看了看刚修好的院墙，回头说：“一看见这墙，我就想起那天晚上，胡子砸窑。”
大和尚上前问：“不是说要审这个日本人嘛，咋还好吃好喝供着他？”
“老罗，和尚，你俩也别急。让他再舒坦两天，等那个马厨子来了，就开始收拾他了。”
罗老九笑了：“老马也要来？”
“如意说了，她要跟马厨子交代一些事儿，这两天也会过来，咱们就不用着急了。”
“那确实，他要是来了，中村可就没好日子过了。”
既然郝如意都安排好了，罗老九也没必要多操心什么，好好歇着就行了。
接下来的两天，罗老九和大和尚也没啥事儿，吃饱喝足往炕上一躺，不是睡觉就是闲扯。四妹时不时跑过来，打打纸牌唠唠嗑，也是浑身舒坦。
就这么，三天之后，下雪了。
当天晌午，四妹和大和尚坐在炕上烤火盆，罗老九靠着门框，抬头看天空纷纷扬扬的雪花。
这时，穿堂忽然走来一个人，边挥手边喊：“老罗，瞅啥呢！”
罗老九一看，马厨子来了，赶紧上前迎接他。
“老马，你咋才来啊？”
“紧赶慢赶，下雪耽误了一会儿，不然一大早就到了。走走走，先进屋暖和暖和。”
马厨子一进屋，大和尚赶紧起身招呼，拉着他上炕，把烤土豆和烤地瓜扒拉了出来。
四妹下炕穿鞋，嘴里念叨着：“来了就好，先歇歇，我去瞅瞅大小姐醒了没，告诉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