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粥的余温,仿佛一道烙印,灼烧着凌风的灵魂。
三百年的不甘与悲愤,隔着时空,在他胸腔里掀起惊涛骇浪。
他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初代信使倒在血泊中的画面,那双望向愚昧人群的眼睛,充满了比死亡更深的冰冷。
他睡不着。
也不想睡。
“回放。”凌风对着手腕上的快递箱,低声命令道。
箱体微光一闪,在他视网膜上投射出衣冠冢内的全息影像。
他一遍又一遍地拖动着进度,像一个疯魔的剪辑师,试图从那三十六具冰冷的黑棺上找出新的线索。
夜琉璃在箱子里保持着沉默。
她知道,此刻的凌风正处在自我认知崩塌的边缘,任何劝慰都苍白无力。
他必须自己从这历史的废墟里,刨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停。”
凌风的声音沙哑干涩。
影像定格在一具棺椁的侧面。
在之前的混乱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棺椁本身和那些尸傀上,无人细看上面的铭文。
此刻,在凌风近乎偏执的审视下,一个诡异的细节终于暴露出来。
那上面刻的,根本不是姓名!
而是一行扭曲的古篆——“柒号,癸卯,债余三百二十七载。”
不是名字,是编号!不是生卒,是账目!
凌风的心脏猛地一沉。
他立刻调出另一具棺椁的影像,上面赫然写着:“拾玖号,甲子,债余一百零八载。”
三十六具棺椁,三十六笔血淋淋的烂账!
他猛然想起从司命真人那里得到的《信使之契》残卷,那东西还储存在快递箱的深处。
“调取残卷,启用【物品信息篡改】,剥离表层封印!”凌风几乎是吼出来的。
【警告:该物品存在高阶因果律封印,强行解析可能导致信息熵增,是否继续?】
“继续!”
嗡——
快递箱发出一阵低沉的轰鸣,箱体表面流光溢彩。
那张看似平平无奇的兽皮残卷,在凌风的意识空间中被层层剥离。
一层层伪装的墨迹像烟雾般散去,露出了底下真正触目惊心的文字。
那是一份契约贷款的补充协议,而最醒目的一行字是:“第七代信使,透支三百二十七年阳寿,未偿。利息以因果计,永世不休。”
凌风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
传承?
什么狗屁传承!
这根本就是一场跨越生死的债务转移!
每一代信使,都不是英雄,而是被选中替前人还债的倒霉蛋,一个被强制绑定的“担保人”!
就在这时,地下室的铁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一道黑影如鬼魅般闪了进来,带着一身浓重的阴冷气息。
寄魂郎瞬间绷紧了身体,将小螺护在身后。
来人却看都没看他,一双毫无感情的眸子径直锁定了凌风。
那是一个身披巨大黑色斗篷的女人,身形高挑,整个人仿佛都由影子构成。
“铁棺娘子。”凌风认出了她。
“你以为你是第一个?”铁棺娘子的声音像是两块墓碑在摩擦,冰冷而生硬,“三百年来,有六个像你一样的人,走进了那座衣冠冢。他们看到了那些账本,三个疯了,两个逃了,只有一个……签了字。”
她摊开手,掌心躺着一片薄薄的兽骨。
骨片上,用指甲刻着一行潦草却力透骨背的小字。
“我不怕死,只怕忘了为什么出发。”
凌风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是老陈的笔迹!
那个在雨夜里提醒他绕开危险区域,最后死在九鼎盟爪牙下的老快递员!
“你们这些送外卖的,总以为自己在送货。”铁棺娘子冷冷地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其实,你们一直在收账。只不过,收的是别人的账,最后把自己也变成了账本上的一行字。”
她的话音未落,地下室的门被猛地撞开,寄魂郎的身影连滚带爬地摔了进来,他半边身子都被鲜血染红,怀里却死死抱着一卷泛黄的纸页。
“凌先生……我……我从九鼎盟的‘禁录阁’外围……偷出来的……”他大口喘着气,将那卷纸页推到凌风面前,“这才是……真正的……信使名录……”
凌风颤抖着手展开那卷纸页。
纸页的顶端,赫然是三个大字——《往生录》。
而在最新的一栏,他的名字清晰无比。
“当代登记人:凌风(代号:拾柒)”
“接任日期:未知(系统自动填补)”
“债务类型:因果透支”
“担保物:童年记忆x∞”
担保物……童年记忆……无限额?!
凌风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比被识谎眼反噬时还要痛苦百倍。
这意味着,每一次他动用不属于自己的力量,都会有部分童年记忆被系统抹去作为“利息”!
而更让他如坠冰窟的,是“前任”那一栏的标注。
那里没有名字,只有一行冰冷的注释:“母系关联:渊瞳战死者——林晚舟。”
林晚舟!
那是他母亲的名字!
凌风整个人僵在原地,如遭雷击。
他的母亲,那个在他记忆里温柔娴静,却因一场“意外”早早离世的女人,竟然是第六代信使?!
所以,他得到快递箱,根本不是什么狗屁的奇遇,不是偶然!
他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名字就已经被清清楚楚地写进了这个该死的账本里!
他的人生,他送的每一份外卖,每一次奔波,都只是在走向一个早已设定好的终点!
一股前所未有的虚无感和被操控的愤怒,瞬间淹没了他的理智。
他的精神之海掀起狂涛,与快递箱连接的英灵信道瞬间变得狂暴无比,无数信使残魂的哀嚎与不甘,像无数条毒蛇,要将他的灵魂彻底吞噬。
“蠢货!醒醒!”
一声娇叱如九天凤鸣,猛地炸响!
夜琉璃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霸道与凌厉。
下一秒,一股精纯至极的黑色魔焰从快递箱中喷薄而出,如同一把利刃,强行斩断了凌风与那些英灵信道的连接!
“噗!”凌风喷出一口逆血,眼神恢复了一丝清明。
“你要么就这么沉沦下去,成为这台破机器的下一个奴隶;要么,就想办法砸了这台只会记烂账的机器!”夜琉璃冷傲的声音响彻整个地下室。
她的虚影在快递箱上方浮现,一根纤长的手指点在凌风眉心的玉髓晶体上。
“你看不懂那些鬼画符,但你的箱子记得!它选择你,不是因为你那个倒霉蛋老妈姓林,而是因为三年前一个下着暴雨的晚上,你把身上最后一份还没送的、热乎的盒饭,留给了一个饿晕在路边的同行!”
凌风猛地怔住了。
那是他刚入行不久的事,微不足道,他自己都快忘了。
那天他为了多跑几单,一天没吃饭,身上只剩下一份要送的订单。
可看到那个同样穿着蓝色工服,却饿得面色惨白的年轻人时,他还是把饭给了对方。
这件事,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人知道!
“它选择的,是你的人,不是你的姓。”夜琉璃的声音缓和了些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所以,你才有机会。”
话音刚落,凌风的快递箱深处,一行全新的、由最纯粹的能量构成的篆文,缓缓浮现。
【还款方式:可更改。】
五个字,像五道撕裂黑暗的闪电,照亮了凌风死寂的内心。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盘膝坐下,眼神中的迷茫、愤怒、绝望,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与疯狂。
他将寄魂郎带回来的《往生录》残页,直接投入了快递箱的核心空间。
“启动【遗愿直通】,反向扫描!”
嗡——!
快递箱发出的不再是低鸣,而是响彻灵魂的咆哮!
刹那间,以凌风为中心,三十六道模糊的亡魂虚影从《往生录》中被强行拉扯出来,漂浮在地下室的半空中。
他们形态各异,但都散发着同样悲凉的气息。
“我们……不想再有人……替我们活……”
三十六道虚影,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齐声低语。
凌风闭上双眼,猛地一咬舌尖,逼出一口精血,以指为笔,以血为墨,在身前的虚空中,在无形的箱壁之上,重新书写那份跨越了三百年的契约!
“我,凌风,代号拾柒,自今日起,接管《往生录》所有权!”
“历代信使所有债务,由我一人承担!”
“所有利息,即刻终止!已产生利息,兑换为他们来世……自由!”
当“自由”二字落笔的瞬间,他眉心的玉髓晶体轰然炸裂,旋即又在更加璀璨的光芒中重组!
一道全新的、比之前任何一道虚影都更加凝实的剪影,在三十六道亡魂之后彻底成型——那正是凌风自己的剪影,第八代,也是最后一代“负债者”。
与此同时,遥远的京城地底深处,九鼎盟总部的最核心区域,那座连接着京城龙脉的九龙祭坛,发出一声沉闷至极的巨响。
捆绑在第一条石龙身上的、由千年玄铁铸造的法则锁链,竟毫无征兆地……自行断裂了。
凌风缓缓睁开眼睛,站起身。
他身上的伤势并未好转,精神上的疲惫更是达到了顶点,但他的眼神却亮得惊人。
他没有理会身后众人震惊的目光,只是平静地穿过这片狼藉的地下室,一步一步走上台阶,推开了那扇通往外界的门。
黎明前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吹动着他的衣角。
三百年的烂账已经翻篇,一份全新的账本,正等着他去亲手谱写。
他的快递网络,他的万界物流,真正的第一站,就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等待着它的主人,去竖起第一座货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