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的冬夜,寒冷得能把骨头冻裂。
千山山脉的深处,更是如同一个巨大的冰窖。
厚厚的积雪覆盖了一切,只有偶尔几声不知名野兽的嚎叫,才能证明这里还有活物。
一支数千人的队伍,正像幽灵一样,穿行在这片白茫茫的林海雪原之中。
队伍里没有任何声音,只有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咯吱”声,以及士兵们压抑不住的沉重喘息。
郑成功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身上穿着和普通士兵一样的厚实冬衣,脸上被寒风刮出道道红印。
这已经是他们进入山区的第三天了。
自从在义州得到朝鲜国王李倧送来的详细舆图后,郑成功便做出了一个无比大胆的决定。
放弃沿官道北上的原计划,率领全军,携带轻便武器和少量给养,从朝鲜人走私采参的秘密小径,直接穿插到清军的腹地。
这是一个疯狂的计划。
数千人的大军,在敌国腹地进行数百里的山地穿插,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但郑成功别无选择。
西路的罗虎已经和清军主力在海城对峙,东路的赵老四也在旅顺口站稳了脚跟。
三路大军中,唯有他这一路,像一把看不见的匕首,最有可能给敌人致命一击。
“将军,弟兄们快撑不住了。”一名队官凑到郑成功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
高强度的山地行军,加上极度的严寒和食物短缺,已经让这支精锐的海军陆战队逼近了极限。
他们随身携带的压缩饼干和自热军粮,在昨天就已经消耗殆尽。
郑成功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条在雪地里延伸的黑色长龙,士兵们的脸上都挂着一层白霜,眼神里透着掩饰不住的疲惫。
“再坚持一下。”郑成功的嘴唇有些干裂,声音却依旧沉稳,“翻过前面那座山,就是连山关的范围了。到了那里,就有吃的了。”
“吃的”,指的自然是清军的粮仓。
就在这时,走在最前面的斥候突然打了个手势,整个队伍瞬间停了下来,所有士兵都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郑成功立刻蹲下身,压低身体,朝着斥候指引的方向看去。
在前方约莫一里外的一处山坳里,隐约有火光在跳动。
“是清军的暗哨。”郑成功身边的副将低声说道,“看火光的规模,人数应该不多,最多一个牛录。”
一个牛录,也就是三百人。
“绕过去吗?”副将问道。
“绕?”郑成功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寒光,“绕过去,我们就等于把自己的行踪告诉了连山关的守军。”
他的目光扫过身边的几名队官,声音冷得像这山里的冰。
“特勤队,带弩手队从左翼摸过去,解决掉他们的哨兵。其他人,跟我从正面准备突袭。”
“记住,不要用火铳,动静太大。用刀,用匕首,用你们的双手!”
“我只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解决战斗,不能放跑一个活口!”
“是!”
特勤队的队长领着一百名最精锐的弩手,像狸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左侧的密林中。
郑成功则带着大部队,借着夜色和地形的掩护,缓缓地向那处山坳包抄过去。
山坳里,一群满身酒气的清兵正围着篝火烤火取暖,嘴里骂骂咧咧地抱怨着这鬼天气。
“他娘的,这什么鬼地方,鸟不拉屎,冻死个人!”
“谁说不是呢?听说罗虎那厮已经被多铎王爷的大军围在海城了,用不了几天就能拿下。咱们倒好,被派到这深山老林里喂蚊子。”
“别抱怨了,喝口酒吧,暖暖身子。”一个看似头目的人,将一个皮酒囊扔了过去。
他们完全没有意识到,死神已经悄然降临。
“咻!咻!咻!”
几声微不可闻的破空声响起。
几名站在篝火外围负责放哨的清兵,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就被精准的弩箭射穿了喉咙,软软地倒了下去。
几乎在同一时间,郑成功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向前一挥。
“杀!”
数千名如同饿狼般的秦军士兵,从黑暗中猛地扑了出来。
他们没有发出震天的喊杀声,只有沉重的脚步和兵刃划破空气的嘶鸣。
篝火旁的清兵们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拿起武器,就被冲到近前的秦军士兵扑倒在地。
锋利的匕首毫不留情地划开他们的喉咙,坚硬的枪托狠狠地砸碎他们的头骨。
这是一场完全不对等的屠杀。
清兵们在酒精和安逸中消磨了警惕,而秦军士兵则在饥饿和严寒中积蓄了满腔的杀意。
战斗开始得突然,结束得更快。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山坳里便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浓重的血腥味和满地的尸体。
郑成功走到篝火旁,捡起一个清兵丢下的皮酒囊,拔开塞子闻了闻,又嫌恶地扔到了一边。
“打扫战场,把所有能吃的东西都带上。换上他们的衣服,休整半个时辰,然后继续出发!”
士兵们欢呼一声,立刻扑向了那些清兵的尸体和营帐,像一群饿了许久的野兽,贪婪地搜刮着一切可以果腹的东西。
半个时辰后,队伍再次出发。
这一次,士兵们的脚步明显轻快了许多。
刚刚补充的食物和一场干净利落的胜利,让他们的士气恢复了不少。
天色微亮时,他们终于翻过了最后一座山峰。
一座雄伟的关隘,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之中。
那便是连山关。
连山关,地处辽阳与叆阳堡之间,是清军辽南防线最重要的粮草转运中心和咽喉要道。
此刻,这座雄关还在沉睡之中,城头上的守军稀稀拉拉,一个个冻得缩着脖子,无精打采。
他们做梦也想不到,会有一支数千人的大军,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郑成功看着远处的关城,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他的脸上,露出了猎人看到猎物时的笑容。
“传令下去,全军准备。”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一个时辰后,夺关!”
……
盛京,皇宫。
多尔衮刚刚收到多铎从海城前线发来的战报。
战报上说,罗虎坚守不出,多铎已经用骑兵将海城围得水泄不通,城内秦军已成瓮中之鳖,破城只在旦夕之间。
多尔衮的心情好了不少。
只要能拖住甚至歼灭罗虎的主力,那他就有信心在辽阳,和陈海的主力掰一掰手腕。
“王爷,喝茶。”侍女端上一杯新沏的热茶。
多尔衮端起茶盏,正准备送到嘴边。
突然,一名侍卫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因为跑得太急,脚下一滑,直接摔倒在大殿中央。
“摄政王!不……不好了!”侍卫连滚带爬地跪到多尔衮面前,声音里充满了恐惧,“连……连山关……失守了!”
多尔衮端着茶盏的手,猛地一僵。
他缓缓地转过头,盯着那名侍卫,一字一句地问道:“你……说什么?”
“连山关……昨夜被一支秦军偷袭,已经……已经失守了!守将和城中数千守军……全军覆没!”
“啪!”
多尔衮手中的青瓷茶盏,应声落地,摔得粉碎。
滚烫的茶水溅了他一手,他却浑然不觉。
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从他的脊梁骨升起,传遍了四肢百骸。
连山关?
秦军?
他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