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门口瞬间成了热闹的集市。原先无人问津的“铁疙瘩”和“干面条”，在黄包车夫们的宣传下，变成了炙手可热的“贫民美食”、“劳工福音”。
订单开始飞向福安，连旁边杂货铺的老板都挤过来想批发。
沈聿站在木箱上，享受着众人崇拜的目光，心里却虚得很。
他偷偷抹了把汗，看着老周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的笑容，又看看仓库里堆积的货物，暗自嘀咕：
异乡鬼，再次感谢你！
这“发明家”的帽子，我沈二先戴着，反正…能把东西卖出去就行！
至于原理？管他呢！能顶饿就是硬道理！
而在人群外不远处，一辆黑色雪佛兰轿车缓缓停下。
车窗摇下，露出沈筠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他听着人群中“沈二少真乃奇才”的议论，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对司机吩咐道：
“回公馆。看来，咱们这位‘发明家’，找到门路了。”
然而，这红火的势头像根刺，狠狠扎进了“老味斋”东家庄万财的眼里。
“老味斋”主营传统酱菜、腌肉和廉价的馒头糕点，是码头苦力和部分车夫以前充饥的主要选择之一。
沈聿的罐头一出，又方便又顶饱还有真肉，一下子抢走了他不少生意。
“哼，毛头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庄万财捻着账本，看着下滑的流水，眼神阴鸷，
“什么罐头？洋不洋土不土，谁知道里面放的什么烂肉死肉？想踩着我庄万财发财？没门！”
几天后，沈聿设在闸北的小小罐头厂刚准备出货，几个穿着黑色制服、斜挎着枪的卫生稽查队就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谁是管事的？出来！”领头的小队长三角眼一瞪，趾高气扬。
沈聿迎上前：“在下沈聿，不知几位长官有何贵干？”
“贵干？”小队长冷笑一声，从公文包里抽出一纸公文抖开，
“有人实名举报！你们这什么‘顶饿’牌罐头，使用变质猪肉，加工环境肮脏不堪，卫生严重不达标！严重危害市民健康！奉上峰命令，即刻查封！所有成品、原料，全部没收！等候调查！”
他身后的人如狼似虎，就要动手搬箱子封门。
“长官！冤枉！”沈聿心下一沉，知道这是竞争对手的手段来了，“我们的肉都是正经渠道来的新鲜肉，卫生绝不敢马虎！这举报纯属污蔑！”
“污蔑？人证物证俱在！”小队长不耐烦地挥手，“少废话！带走！封厂！”
几个稽查队员就要上前拉扯沈聿，门口闻讯赶来的老周等车夫急得团团转，却被枪杆子拦住，敢怒不敢言。
眼看工厂要被查封，心血付之东流，沈聿攥紧了拳头，这稽查队明显是收了黑钱，铁了心要整他。
就在这混乱关头，一个清冷沉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且慢。”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炭灰色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他面容与沈聿有五六分相似，却更显成熟内敛。
正是沈聿的兄长，沈筠。
“哥！”沈聿眼睛一亮，心中顿时有了主心骨。
稽查小队长看到沈筠，三角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沈筠的名号在xx商圈和某些圈子里，可比他这个最近才声名鹊起的弟弟响亮得多。
“沈大少爷？您这是……”小队长的语气缓和了些。
沈筠没看他，目光扫过被翻得一片狼藉的车间，最后落在那张查封令上。他扶了扶眼镜，语气依旧平淡无波：“查封？理由？”
“有人举报沈二少使用腐肉，卫生恶劣……”小队长重复道。
“哦？”沈筠满脸不屑，“证据呢？举报人呢？”
“这……我们正在调查！查封是必要程序！”小队长有些气短。
沈筠点了点头，似乎很理解：“程序，自然是要走的。”他话锋一转，慢条斯理地从袖中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那小队长，
“不过，在贵队执行公务之前，不妨先看看这个。
这是鄙人无意间得到的一些关于‘老味斋’庄老板和王副局长之间往来的‘小账目’，涉及面粉特供配额和一些不太合规的‘损耗’补贴，数额不小，时间、地点、经手人，都写得还算清楚。
正巧，我有个朋友在蒋特派员的督导专员公署帮忙整理肃贪材料，对这些‘民生物资’领域的蛀虫，特别感兴趣。”
沈筠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在稽查小队长的耳膜上如同惊雷。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额头冷汗涔涔。
王副局长可是他们稽查队的顶头上司！
蒋经国现在在上海打老虎，风头正劲，这账目要是捅上去，别说王副局长，他们这些小虾米都得跟着完蛋！万财给的那点好处，比起自己的饭碗和性命算个毛！
沈筠看着小队长变幻的脸色，温和地补充道：“当然，我相信贵队是秉公执法。我弟弟的厂子就在这里，随时欢迎按正规程序检查，清者自清。只是这封举报信嘛……”
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与其查我这干净的小厂，不如查查那些真正危害民生的硕鼠？说不定，贵局还能立个大功，在特派员面前露个脸？”
小队长哪里还不明白？这是沈大少用更大的把柄，逼他们立刻收手！他一把抓过沈筠手里的信封，感觉烫手无比，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沈…沈大少爷说得是！说得是！这恐怕是个误会！对，误会！一定是有人恶意举报！我们……我们这就去核查举报源头！不打扰了！收队！快收队！”
稽查队的人来得快，去得更快，如同潮水般退去，连句狠话都不敢留。
看着瞬间空荡下来的门口和惊魂未定的工人，沈聿长长舒了口气，看向大哥的眼神充满了感激：“哥，幸亏你来得及时！那账目……”
沈筠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镜片后的目光深邃：“庄万财那点下三滥的手段，不足为惧。他想用官面上的手段压你，我就把他后台的根子挖出来。
记住，在商场上，光有好的产品不够，还得看清对手的底牌，更要懂得借势。”
他看了一眼老周等车夫，又看了眼沈筠
“这罐头，是实实在在的好东西，让真正需要的人说话，比什么都强。钱万财……哼，他自顾不暇了。”
果然，没过几日，坊间就传出消息：
“老味斋”的靠山王副局长因在民生物资配给中严重贪污渎职，被蒋特派员的督导专员公署请去“喝茶”了，庄万财也被牵连调查，铺子门可罗雀，自顾不暇。
而“顶饿”牌罐头和面饼，经过这场风波，名声反而更响亮了。
车夫们奔走相告：“沈二少的东西，连上头的大官都查不出毛病，硬气！好吃！顶饿！真顶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