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西头的老胡同深处，有户人家的门槛上总摆着一双红绣鞋。鞋是缎面的，绣着并蒂莲，针脚细密，看着像是新做的，可那户人家十年前就空了——据说女主人当年穿着这双鞋上吊了，死前还在鞋面上绣最后一针。
最近几晚，有晚归的人经过，总看见那双鞋在动。不是被风吹的摇晃，是真的像有人穿着它在走路，鞋尖点地的声音“嗒、嗒”响，从门槛一直挪到胡同口，鞋面上的并蒂莲像是活了，花瓣微微张合，还沾着些湿漉漉的红，像刚滴上去的血。
江安和林渡摸到胡同口时，月亮被乌云遮得只剩点昏光。那双红绣鞋果然在动，鞋跟沾着泥，在青石板上拖出浅浅的痕迹，一直往胡同深处飘。林渡握紧了手里的符纸，指尖冒汗：“这鞋……是自己在走？”
“不是自己走。”江安盯着鞋面上的并蒂莲，声音压得很低，“是有人穿着它。”
话音刚落，红绣鞋突然停在那户空宅的院门前，鞋尖对着门板轻轻敲了三下。“吱呀”一声，那扇朽坏的木门自己开了道缝，缝里透出点绿光，还传出女人哼歌的声音，调子软绵，却听得人骨头缝里发冷。
“进去看看。”江安推开门，一股浓重的脂粉味混着霉味涌出来，呛得林渡直咳嗽。院里杂草丛生，正屋的窗纸破了个洞，隐约能看见里面有个人影坐在梳妆台前，背对着门，头发很长，垂到腰际，手里拿着根绣花针，正在绣东西。
红绣鞋“嗒嗒”地挪进屋里，停在梳妆台旁。那人影缓缓转过身，林渡猛地倒吸口冷气——那女人脸上没有皮，红肉翻卷着，眼睛是两个黑洞，可她手里拿着的，正是另一只红绣鞋，鞋面上的并蒂莲还差最后一片花瓣没绣完。
“我的鞋……还差一针……”女人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黏糊糊的，“帮我绣完，好不好？”
她手里的绣花针突然飞了出来，直刺林渡的眼睛。江安侧身挡在他身前，金芒扫过针尖，针“当啷”落地，断成两截。女人的身影晃了晃，突然尖叫起来，头发像蛇一样暴涨，缠向两人，发丝上还沾着些腐肉。
“她当年是被人贩子拐来的，”江安一边躲闪一边沉声道，“买她的男人嫌她不会生，在她做新鞋准备逃家那晚，把她脸划烂了。她穿着这双没绣完的鞋上了吊，怨气结在鞋上，总想着补完最后一针。”
林渡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掏出个布包，是白天在镇外破庙里找到的。打开一看，是半块绣着并蒂莲的缎面，针脚和那双鞋一模一样。“这是……”
“是她没绣完的那片花瓣。”江安接过缎面，往女人面前一递，“你看，找到了。”
女人的动作停了，黑洞洞的眼睛盯着那半块缎面，突然哭了起来，泪水是暗红色的，滴在红绣鞋上，晕开一片更深的红。“我就差这针……就能走了……”她颤抖着伸出手，那只没有皮的手轻轻碰了碰缎面，突然化作青烟，被风吹散了。
梳妆台上的红绣鞋“啪”地掉在地上，两只凑成了一双，鞋面上的并蒂莲突然变得完整，花瓣上的红像是活了，慢慢褪去，变成了干净的粉色。院里的杂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霉味渐渐散了，露出底下青石板的原色。
江安捡起那双鞋，鞋跟的泥渍消失了，缎面光滑如新。“走吧。”他把鞋放进布包，“最后一针补上了，她该安心了。”
走出胡同的时候，月亮刚好从乌云里钻出来，照在空宅的院墙上，像是有人用白石灰画了个淡淡的影子，穿着红绣鞋，正对着他们点头。林渡回头看了一眼，那影子渐渐淡了，只留下墙根处一朵刚开的粉色小花，像极了并蒂莲的花瓣。
“你说，她现在是不是穿着完整的绣鞋，走在回家的路上了？”林渡轻声问。
江安望着天边的月亮，没说话。风穿过胡同，带着点淡淡的花香，像是谁在哼着未完的绣歌，终于有了个温柔的收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