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安的指尖还残留着金色丝线划过的温热，那道红裙女魂在金芒中渐渐清晰，裙摆上的莲纹不再扭曲，而是舒展成层层叠叠的花瓣，在微光中泛着柔和的光泽。女魂的眉眼渐渐褪去了之前的凄厉，露出几分当年的温婉，她垂眸看着自己飘动的裙摆，声音带着点恍惚：“他总说，我的绣技能通神，能绣出活物来。可他哪里是爱我的绣，分明是爱这绣品能换来的金银。”
林渡举着油灯凑近井壁，那些刻着的日期旁，残缺的莲瓣边缘还凝着淡淡的黑气，像是未干的墨。他指着其中一道最深的刻痕问：“最后这次大赛，你没能去成？看这日期，正是当年镇上最盛大的绣品赛，听说头名能得一座绣坊呢。”
女魂的身影晃了晃，裙摆上的花瓣跟着颤了颤，声音染上涩意：“他怕我挣脱束缚，用符咒钉穿了我的琵琶骨，连指尖都动不了。那天听着外面敲锣打鼓的声响，我就在这口井里，把最后一片莲瓣……绣在了心里。”她抬手抚向心口，那里的光瓣最亮，像是凝聚了所有的力气。
江安突然注意到，井壁最深处，有一道极细的刻痕，弯弯曲曲像片小小的花瓣，刻痕里嵌着点碎金——正是刚才散开的金色丝线的颜色。他伸手摸了摸，指尖传来微热的触感，那碎金像是有生命般，顺着指尖轻轻跳了跳。
“这是……”江安挑眉，转头看向女魂。
“是我用最后一丝力气刻的，”女魂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声音轻得像叹息，“想着哪怕成不了并蒂莲，留一片残瓣，也算给这段日子画个句号。那天夜里，我听见他和人喝酒，说等拿到我的绣稿，就去换那座绣坊，再娶个会管家的婆娘。我就知道，这朵莲，开不起来了。”
金芒渐渐盛起来，女魂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裙摆上的莲纹一片片舒展开，化作真正的光瓣，飘向井口。“多谢你们，让我能亲手补完这朵莲。”她的声音里带着释然，“其实早就不怨了，只是那点念想没处放，才困在这儿。现在好了，瓣儿齐了，我也该走了。”
她消散前，最后望了一眼井壁那片残瓣刻痕，嘴角扬起抹释然的笑。江安伸手触碰那刻痕，碎金突然融进指尖，顺着血脉暖流传遍全身——那是种从未有过的轻盈，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林渡望着井口飘出的光瓣，忽然明白：有些执念，困住的从来不是别人，是自己。当最后一片莲瓣补全时，连这口浸了多年怨气的老井，都仿佛透出了清亮的光，井壁上那些狰狞的刻痕渐渐淡去，露出底下原本光滑的石面，像是被清水洗过一般。
“走吧，”江安拍了拍林渡的肩，指尖还留着那点暖意，“该去告诉镇上的人，这口井里，以后只有莲香，没有怨怼了。”他回头望了一眼井口，光瓣正顺着晨光飘向远方，像一群被放飞的蝴蝶。
林渡点点头，提着油灯跟上，油灯的光晕在井壁上晃悠，那些刻着的日期和莲瓣，在光里仿佛活了过来，轻轻摇曳着，像在诉说一个终于了结的故事。走了老远，林渡还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井口飘出的光瓣落在井边的泥土里，竟冒出了点点绿芽，像是有新的生命在悄悄扎根。
“你说，”林渡忽然开口，“她会不会托生成一朵真的莲花？”
江安笑了笑，阳光正好落在他脸上：“说不定呢。”
风从巷口吹过，带着淡淡的莲香，像是那女魂最后的告别。老井旁的青苔似乎都鲜绿了些，连空气里都少了几分沉郁，多了些轻快。那些藏在时光里的委屈和不甘，终究在这一刻，化作了滋养新生的养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