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台的空气有些沉闷，混杂着幕布的尘埃和老旧木地板的味道。丁凡站在阴影里，看着手机屏幕上那条短信，指尖在删除键上悬停了片刻，然后轻轻按下。信息消失，屏幕恢复了干净，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反扑？他当然知道会有反扑。
今天在礼堂里被带走的那些人，充其量只是些浮在水面上的烂肉，真正驱动他们、喂养他们、并从他们身上吸取养分的，是水面下那些盘根错节的利益链条。他当着两千只猴子的面，宰了十几只鸡，那些靠养鸡收蛋的人，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王建国的提醒，不过是证实了他的预料。
陈阳从侧门快步走了进来，脸上还带着未曾褪去的兴奋和潮红。“丁书记，太解气了！我刚才从礼堂出来，听到外面都在议论，说咱们江州的天要变了！您没看见孙海涛他们被带走时那副熊样，真是……”
他的话没说完，就看到丁凡平静得有些过分的脸。那张脸上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潭水。
“老陈，”丁凡转过身，将手机放回口袋，“你觉得，恐惧能持续多久？”
陈阳一愣，没跟上丁凡的思路：“您的意思是……”
“恐惧就像一针强心剂，药效过了，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丁凡走到窗边，看着干部们像潮水般从大礼堂门口涌出，许多人聚在一起，交头接耳，神色复杂。“我给他们一周时间，你以为是让他们退赃自首，洗心革面？”
陈阳摇了摇头。
“我是给他们时间去串联，去烧香，去找他们背后的‘佛’。”丁凡的嘴角牵动了一下，那不是笑容，而是一种冷酷的计算，“我要看看，这潭水底下，到底有多少条线，连着多少人。他们动得越欢，暴露得就越彻底。”
陈阳恍然大悟，后背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原来书记这看似雷霆万钧的一击，竟然还藏着这样一层后手。他以为是收网，没想到只是撒饵。
“光靠我们自己钓鱼，太慢了。”丁凡的声音从窗边传来，“而且，我们的人手，盯不住江州这几万名干部。苍蝇太多，垃圾堆太大，光靠几个拍子，拍不过来。”
“那您的计划是？”陈阳的心提了起来。
丁凡转过身，目光落在陈阳身上，那眼神让陈阳觉得，自己仿佛也成了书记宏大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我要让全江州的老百姓，都变成我们的眼睛。”
……
两天后。
江州市委宣传部以最高效率，向全市所有单位下发了一份红头文件，同时，《江州日报》在头版最显眼的位置，用加粗的黑体字刊登了一篇公告。
《关于设立江州市“微腐败”问题专项举报直通车的公告》
公告内容简单直接，措辞强硬。它重申了市委对基层“吃拿卡要、庸懒散拖”等“微腐败”问题的零容忍态度，并宣布，为彻底根除这一顽疾，市委决定成立“群众举报直通车”。
公告的最后，附上了一个举报邮箱和一个举报电话。
当江州市民看到那个电话号码时，所有人都以为自己眼花了。
那是一个普通的手机号码，没有任何前缀，没有任何转接说明。而在号码的下方，有一行小字，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印在了所有人的视网膜上。
“本号码由市委书记丁凡同志亲自持有，二十四小时受理群众举报。”
整个江州都炸了。
一个市委书记，把自己的私人手机号，向全市几百万市民公开？
这不是疯了吗！
市委大楼里，陈阳看着刚从电信营业厅办出来的十几张新SIm卡和十几部一模一样的廉价老人机，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
“丁书记，您听我一句劝，这真的不行！”陈阳拿着那部被设定为主号的手机，急得在办公室里团团转，“这号码一旦公布出去，您的手机会被打爆的！骚扰电话、推销广告、恶作剧……到时候什么牛鬼蛇神都会找上门！您还怎么正常工作和生活？”
丁凡正坐在沙发上，慢条斯理地喝着茶，闻言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我就是要它爆。”
“啊？”
“我就是要让那些人知道，从今天起，他们面对的，不再是纪委的几个暗访组，而是江州几百万双眼睛，几百万张嘴。”丁凡放下茶杯，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我就是要让那些想搞小动作的人，每次伸手之前，都得掂量掂量，会不会下一秒，他的所作所为，就会变成一条短信，直接发到我这里。”
他看着陈阳，继续说道：“至于我的正常工作和生活？一个市委书记，如果连老百姓的电话都不敢接，那他本身就是不正常的。”
陈阳被这番话说得哑口无言。他知道，书记决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他只能叹了口气，认命地开始安排人手。
一个由十名最可靠的年轻干部组成的“直通车”工作组，在市委一间保密的办公室里紧急成立。李静和张伟赫然在列，他们那两本红得刺眼的结婚证，已经被锁进了保密柜，成了这次行动的特殊“军功章”。
十几部手机被设定为呼叫转移，全部接入这个办公室。一台高性能电脑专门用来接收举报邮件，并连接着投影仪，可以随时将邮件内容投到墙上。
一切准备就绪。
办公室里，气氛紧张而肃穆，像是一个即将打响战役的指挥部。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办公桌中央那部黑色的、朴实无华的老人机上。
那是主号。
是丁凡的“私人手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公告刚刚发布，电话还没有响起，邮件箱里也空空如也。
空气安静得有些压抑。
“你说……真的会有人打吗？”一个年轻干部小声地问同伴。
“谁知道呢，市委书记的电话，一般人哪敢打。”同伴摇了摇头。
李静坐在电脑前，眼睛紧紧盯着屏幕，心里却有些复杂。她既希望电话赶紧响起，证明书记的决策是正确的，又隐隐有些害怕，害怕这石破天惊的一步，最终会沦为一场无人响应的独角戏。
就在这时，桌上那部黑色的老人机，屏幕突然亮了。
紧接着，一阵刺耳又单调的和弦铃声，毫无征兆地响彻了整个办公室。
“叮铃铃——叮铃铃——”
那声音，像一把尖锐的锥子，瞬间刺破了满室的寂静。
所有人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猛地转头，死死地盯住那部正在震动、欢唱的手机。
来了。
第一通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