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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明山焦躁的声音通过免提，清晰地回荡在办公室里，像一块石头砸进原本激昂的气氛中。
“……省里好几个退下来的老领导，都给我打了电话，说那块地有争议，让我暂缓拍卖。我这边……快顶不住了！”
陈阳和他的组员们刚刚还因那宏伟的蓝图而热血沸腾，此刻脸上的红潮却迅速褪去。他们面面相觑，眼神中的光芒黯淡了几分。
现实，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直接。
他们还在白板上构想如何更换整栋大楼的电路，那边，大楼的旧主人就已经直接打电话来，警告新来的管家不许动墙上的一颗钉子。
省里退下来的老领导……这几个字的分量，足以压垮江州任何一个在任的市领导。
陈阳的心沉了下去。他看向丁凡，想从这位年轻领导的脸上找到一丝应对的方案，哪怕是一点点镇定也好。
但丁凡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既没有皱眉，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意外。他只是静静地听着，仿佛王明山说的不是什么足以引发官场地震的大事，而是在抱怨今天的天气。
这种平静，比任何慷慨激昂的保证都更能安抚人心。
“王书记，别急。”丁凡开口，声音不高，却有着奇异的穿透力，“您先告诉我，城南新区那块地，所有的拍卖手续，合法合规吗？”
电话那头的王明山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丁凡会问这个。“合法，当然合法！所有的程序都走了，市委常委会也通过了。这块地是我们江州今年下半年财政收入的大头，关系到好几条地铁线路的建设资金！”
“那就好。”丁凡点了点头，继续问，“那些老领导，是以什么理由要求暂缓的？他们有提供任何书面材料或者法律依据吗？”
“没有！”王明山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憋屈，“都是私人电话，说的话也含含糊糊，就说什么‘群众有反映’，‘时机不成熟’，‘要考虑历史遗留问题’……都是些空话套话！我问他们具体是什么问题，他们又说不清楚，只让我先停下来，‘从长计议’。”
“我明白了。”丁凡说。
他当然明白。这套话术，是官场里最典型的“软性施压”。它不给你留下任何把柄，却能让你寸步难行。你若是不听，就是“不尊重老同志”；你若是听了，政府的决策就成了一纸空文。
“小丁，你看这事……要不，我先缓一缓？等风头过去再说？”王明山的声音里充满了犹豫。他怕的不是得罪那几个老领导，他怕的是这件事处理不好，会成为政敌攻击他“施政无能”的借口。
“不能缓。”丁凡的回答斩钉截铁，“王书记，您是市委书记，代表的是江州市委市政府。今天为了一通电话就暂缓合法的土地拍卖，明天是不是就要为了另一通电话，停掉正在施工的重点项目？政府的公信力，就是这么一点点被消耗掉的。”
他的目光扫过陈阳等人，继续对着电话说道：“他们不是说有争议，说要考虑群众反映吗？那我们就把这件事，完完全全地摆在所有群众面前，让他们来看，来评判。”
王明山在电话那头沉默了。
“王书记，我的建议是，不但不暂缓，还要加大宣传力度。”丁凡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节奏感，“立刻让市府办牵头，联合国土、规划、财政等部门，准备一份关于城南新区这块土地拍卖的详细公告。”
“这份公告，要写清楚这块地的历史沿革，规划用途，拍卖程序如何合法合规。更重要的，要用最直白的语言告诉全市人民，这次拍卖所得的资金，具体将用于哪几条地铁线的建设，哪几所学校的翻新，哪几个老旧小区的改造。把账本，直接亮给老百姓看。”
“他们用‘群众’当挡箭牌，我们就把评判的权力，真正地交到群众手里。我倒想看看，在江州百万市民的切身利益面前，那几句含糊不清的‘关心’，还剩下多少分量。”
丁凡的这番话，像是一道闪电，劈开了王明山脑中的迷雾。
对啊！我为什么要跟他们在私底下角力？为什么要陷入他们擅长的太极推手中？他们既然不敢把话说在明处，那我就把所有事情都拿到太阳底下！
“我明白了！小丁，我彻底明白了！”王明山的声音重新振作起来，甚至带着一丝兴奋，“我这就开会布置！把这件事，办成我们江州政务公开的头一炮！”
挂断电话，办公室里鸦雀无声。
陈阳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丁凡，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他们想过一百种解决方案，或是向上级王建国求助，或是私下斡旋，甚至是用丁凡那神秘的手段去调查那些老领导的黑料。
他们唯独没想过，丁凡会用这样一种堪称“阳谋”的方式，四两拨千斤。
这根本不是官场上常见的斗争手法，这简直是掀了桌子，重新制定游戏规则！
“都愣着干什么？”丁凡看着他们，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你们以为我刚才在白板上画的东西，是说着玩的？”
他指着白板上“阳光政务”和“权力清单”那几个字。
“城南这块地，就是我们的第一个试点。陈阳，你立刻带两个人去国土局，张伟，你去规划局，李静，你去财政局。你们的任务，不是去查案，而是去‘协助’他们工作。”
“我要你们，把跟这块地有关的所有文件，从最早的征地补偿协议，到每一次的规划变更，再到最终的拍卖底价测算报告，全部给我梳理出来。任何细节都不能放过。我要让这份公告，详细到任何人都挑不出一点毛病。”
“丁……丁书记，”张伟挠了挠头，瓮声瓮气地问，“他们……会配合我们吗？我们可没这个权力去调阅这些核心档案。”
“你们没有，但我有。”丁凡走到办公桌前，拿起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直接拨通了王明山的座机。
“王书记，我派了几个同志去国土、规划和财政局，协助他们整理公告材料。请您亲自给这三个部门的一把手打电话，告诉他们，我的这几个兵，就代表我。他们要什么，就给什么。谁敢推三阻四，让他直接来我办公室解释。”
电话那头，王明山干脆地回了一个字：“好！”
丁凡放下电话，看着眼前这几个重新燃起斗志的“兵”。
“现在，有权力了吗？”
“有了！”众人齐声应道，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底气。
“那就去吧。”丁凡挥了挥手，“记住，我们不是在打架，我们是在建设。把每一份文件，都当成一块砖，我们要用这些砖，给江州的权力运行，砌起第一道透明的墙。”
……
当天下午，江州市政府的官方网站、官方微博、官方微信公众号，同步推送了一篇名为《关于城南新区A-07地块公开拍卖及资金用途的详细说明》的公告。
这篇公告的篇幅之长，内容之细，前所未有。
它不仅公布了地块的红线图、规划指标，还附上了历次专家论证会的会议纪要摘要，甚至用图表清晰地展示了拍卖所得资金的分配计划：30%用于地铁五号线建设，20%用于全市中小学操场改造，20%用于三个老旧城区的管网翻新……每一笔钱的去向，都标得清清楚楚。
公告的最后，还有一句话：“本次拍卖将全程公开直播，欢迎广大市民及媒体监督。任何单位或个人，如有确凿证据证明本次拍卖存在违法违规行为，可直接向市纪委丁凡书记实名举报。”
公告一出，瞬间引爆了江州的舆论。
“我的天，政府的账本还能这么公开？我儿子上学那条路终于要修了！”
“活了四十多年，头一次见到这种公告，给政府点赞！”
“丁凡书记？就是那个扳倒周文海的丁书记？他亲自督办，那肯定没问题了！”
网络上，好评如潮。那些原本准备跟风炒作“土地争议”的自媒体，见势不妙，立刻删稿跑路。
而王明山的手机，也终于安静了下来。那几位“关心”江州发展的老领导，像是集体失忆了一般，再也没有打来电话。
一场看不见的风波，在阳光之下，消弭于无形。
丁凡的办公室里，他正浏览着网页上那些市民的评论，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
这比扳倒一个贪官，更让他有成就感。
就在这时，他的加密手机响了，是陈阳打来的。
“丁书记，”陈阳的声音有些急促，还夹杂着一丝压抑的怒气，“我们这边……遇到麻烦了。”
丁凡的笑容收敛了。
“说。”
“国土局那边，大部分文件都给了。但是最关键的，关于这块地最早的征地补偿协议，他们给我们的，是涂抹得乱七八糟的复印件。我要求看原件，办公室主任拦着我们，说这是二十年前的档案，属于‘内部机密’，按规定不能外泄。”
陈阳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我感觉……他们是在怕我们看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