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我需要一个突破口，从最不起眼的地方入手！
白板上那张由红黑两色线条勾勒出的巨网，像一只沉默而狰狞的蜘蛛，盘踞在办公室的中央。每一个名字，每一个公司，都是这张网上的一个黏稠的节点，散发着腐败与血腥的气息。
办公室里的空气凝滞得如同固态，几个年轻的纪委干部看着那幅图，脸色发白，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他们办过案子，抓过贪官，但从未以如此宏观、如此冷酷的视角，去俯瞰一个横跨十年，牵连省市，将草菅人命与亿万金钱完美缝合在一起的罪恶帝国。
钱卫国站在白板前，手中的记号笔笔帽被他无意识地捏得咯吱作响。他感觉自己不是站在江州市纪委的办公室里，而是站在一头沉睡巨兽的巢穴门口，仅仅是窥见了巢穴里森然的白骨，就已让他这个老纪检不寒而栗。
“丁书记……”钱卫国的声音干涩沙哑，他转过头，看向那个坐在办公桌后，从头到尾都异常平静的年轻人，“这张网……太大了。高明在省里，宏途路桥是全国性的大集团，我们……我们江州市纪委，恐怕……”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这不是他们这个级别能够撼动的。强行去碰，最好的结果也是石沉大海，最坏的结果，就是被这张网反噬，连骨头渣子都不会剩下。
丁凡没有回答他，只是将视线从那张网上移开，落在了窗外。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这座城市即将苏醒，新的一天，将有无数的车辆，再次驶上那些被红色图钉标记的道路。
“老钱，”丁凡忽然开口，声音很轻，“你怕吗？”
钱卫国愣住了，他没想到丁凡会问得如此直接。他张了张嘴，想说一些场面话，比如“身为纪检干部，职责所在，无所畏惧”，但迎上丁凡那双清澈得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他最终还是选择了诚实。
他苦笑了一下，点了点头：“怕。我怕的不是丢官，干我们这行，早就把乌纱帽别在裤腰带上了。我怕的是，我们费尽心机，最后却什么都改变不了。就像十年前的周平，他拿命去撞了这张网，结果呢？连一根蛛丝都没撞断。”
这番话，说出了办公室里所有人的心声。一种巨大的无力感，比恐惧更消磨人的意志。
丁凡站起身，缓步走到地图前。他伸出手，轻轻抚过那些密集的红色图钉，指尖冰凉。
“你说得对，硬撞是不行的。”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回响，清晰而沉稳，“一头牛，就算再壮，也撞不塌一座山。但是，如果山体内部，早就因为腐朽和蛀空，布满了裂缝呢？”
他转过身，看着众人，目光锐利如刀。
“这张网看着天衣无缝，但它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它建立在谎言之上。只要我们能找到一个地方，把这个谎言撕开一道小小的口子，那么整张网的崩溃，就只是时间问题。”
他走回白板前，拿起一支蓝色的笔。他没有去圈高明，也没有去圈宏途路桥那些高管的名字，而是在白板最下方，那些密密麻麻的分包商和监理公司名字之外的空白处，画了一个圈。
“这些是这张网的主干，是老虎的骨架和牙齿，我们现在碰不了。我们要找的，不是老虎，而是寄生在老虎皮毛之下，靠着老虎吃剩的残渣为生，却又无时无刻不被老虎的利爪威胁的……虱子。”
这个比喻有些粗俗，却异常形象。几个年轻干部脸上露出了思索的神情。
“周平的悲剧，在于他想凭一己之力去挑战老虎。我们不能重蹈覆覆辙。”丁凡的笔尖在那个蓝色的圈里点了点，“我们要找一个‘活着的周平’。一个同样有良知，有专业能力，看透了这一切，但选择了隐忍和蛰伏的人。他可能被降职，被排挤，被发配到某个无人问津的角落里，但他一定掌握着最核心、最致命的技术证据。因为他是唯一一个，真正想去修补这张破网的人。”
钱卫国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他似乎抓住了什么：“丁书记，您的意思是……”
“高明他们用偷工减料建成了豆腐渣工程，这是‘因’。地图上这些红色的图钉，是‘果’。”丁凡的思路无比清晰，“但从因到果之间，还有一个环节，是他们最容易忽视，也最藏不住秘密的环节。”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养护。”
“养-护？”钱卫国重复着这个词，脑子飞速转动。
“没错。”丁凡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一条路建得再烂，只要不出事，就可以是政绩。可一旦建成通车，风吹日晒，车碾人踩，那些被掩盖的问题就会不断暴露出来。路面沉降，桥梁裂缝，排水不畅……这些问题，谁第一个接触到？是养护单位的工程师和技术员。”
“一个负责任的养护工程师，发现问题后会怎么做？他会写报告，申请维修。如果他发现问题不是简单的路面破损，而是根子上的结构缺陷，他会怎么办？他会上报，要求进行结构鉴定和加固。可他的报告交上去，会是什么结果？”
丁凡自问自答：“他的报告，会被压下来。因为一旦承认是结构性缺陷，就等于承认当年的工程是豆腐渣，就要追究建设单位、监理单位和验收官员的责任。这是在掘高明他们的根！所以，这些最真实的、记录着道路如何一天天腐烂下去的养护报告，就成了最烫手的山芋，会被层层截留，最终石沉大海。”
“而那个写报告的工程师，一次次地上报，一次次地被无视，甚至被警告、被打压。他会怎么样？他会成为系统里的‘刺头’，被边缘化。但是，他写的那些报告，他做的那些检测记录，他拍下的那些照片……这些东西，他会轻易销毁吗？”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丁凡这番抽丝剥茧的推理给震住了。他们仿佛看到，在某个不起眼的公路管理站里，在一个落满灰尘的抽屉深处，就藏着足以引爆这个腐败窝案的全部弹药。
“我明白了！”钱卫国一拍大腿，激动得脸都有些涨红，“丁书记，我马上带人去市交通局，把所有高速公路的养护记录和维修报告都调过来！”
“不。”丁凡摇了摇头，“动静太大，容易打草惊蛇。而且我们人手有限，这么多年的资料，得查到猴年马月去。”
他走到那幅地图前，指着上面红色图钉最密集的几个“重灾区”。
“就查这几个路段。理由还是那个——市纪委进行安全生产领域专项监督检查。我们不查工程建设，只查日常养护。就说接到群众举报，这几个路段养护不力，导致事故频发，我们要看看养护经费都花到哪里去了，有没有人玩忽职守。”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冠冕堂皇，任谁也挑不出毛病。
“另外，”丁凡补充道，“不要惊动市交通局的一把手，直接找分管养护的副局长和养护中心的负责人。告诉他们，这是省纪委王书记重点关注的案子，要求他们全力配合，但是要严格保密。”
他轻轻地，把王建国的虎皮扯了过来，当成自己的大旗。
钱卫国心领神会，重重地点了点头：“是！我亲自去办！”
……
两个小时后，几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驶入了江州市公路养护中心。没有警灯，没有长枪短炮，只有几个穿着便服，表情严肃的纪委干部。
在出示了市纪委的公函和那句“王书记很关注”的暗示后，养护中心的负责人满头大汗地打开了尘封的档案库。
比建设工程档案更庞大、更琐碎的养护记录，被一箱一箱地搬了出来。维修申请单、材料采购单、工程验收报告、日常巡检日志……堆在会议室里，像一座小山。
“我的天，这得看到什么时候去？”一个年轻的干部看着那堆积如山的卷宗，发出了绝望的哀嚎。
另一个干部拿起一份报告，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专业术语，一脸痛苦：“‘沥青混合料马歇尔稳定度不达标’……这每个字我都认识，连在一起我怎么就看不懂了？感觉我大学的语文白学了。”
钱卫国瞪了他们一眼：“少废话！丁书记说了，一页一页地看，一个字一个字地过！看不懂的就问养护中心的技术员，让他们解释！”
他自己也一头扎进了文件堆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会议室里，只剩下翻动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压抑的咳嗽声。烟灰缸很快就满了，泡好的浓茶凉了又续，续了又凉。
丁凡没有去现场，他只是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静静地等待。他相信自己的判断，那个人，一定就在这些故纸堆里。
下午三点，丁凡的加密电话响了。是钱卫国打来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
“丁书记！找到了！我们可能找到了！”
丁凡的心跳漏了一拍，但声音依旧平稳：“说。”
“我们反复比对这几个重灾区路段近五年的养护报告，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规律。有一个名字，在头两年出现的频率非常高。几乎每一份关于路基沉降、桥梁微裂缝的深度分析报告，都是他写的。报告写得极其详尽，措辞严厉，甚至直接指出了原始设计和施工中可能存在的缺陷，建议进行全面结构复查。”
“但是，这些报告的批示，永远都是‘已阅，暂缓’或者‘责成养护单位加强日常巡检’。从第三年开始，这个人的名字就很少出现了，偶尔出现，也只是在一些无关痛痒的绿化修剪、护栏刷新这种常规工作的报告上。再后来，他就彻底从这几个重点路段的养护记录里消失了。”
“我刚才让技术员查了一下，这个人，三年前因为在一次内部技术研讨会上，公开质疑云山高速的桥梁设计标准，跟省厅下来视察的一位领导发生了激烈争吵，被定性为‘无组织无纪律，公开发表不负责任言论’，受了处分，之后就被调到了省道S307线的一个道班，当副班长。”
钱卫国顿了顿，加重了语气：“丁书记，S307线，是我们市最偏远的一条山区公路，那个道班，常年就七八个人，手机都没信号。”
丁凡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精光。
他要找的人，出现了。一个有技术、有骨气、敢说真话，最终却被整个系统排挤、发配到角落里，几乎被遗忘的工程师。
他就是那根最脆弱，却也最致命的线。
丁凡缓缓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西斜的太阳，金色的阳光给城市镀上了一层暖色，却无法驱散他眼底的寒意。
“这个人，”他对着电话，平静地问道，“叫什么名字？”
电话那头，钱卫国清晰地回答：
“赵工，赵立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