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月森林的心脏，永恒之树的华盖下，精灵王国的议事厅里静得能听见星光流淌的声音。
这里的空气由纯净的魔力与千年的宁静编织而成，每一寸大理石都光滑如镜，倒映着穹顶上由月光水晶构成的璀璨星河。
菲尼克斯·逐星者就站在这片星河之下，狼狈得像一首跑调的圣诗。
他那身原本一尘不染的精灵礼服上，沾着龙巢山谷的尘土与草屑，金色的长发失去了往日的光泽，有几缕甚至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
他引以为傲的优雅与从容，此刻荡然无存。
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坐在议事厅最高处的精灵长老瑟兰迪尔。
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闭上眼，他就能看到那两支箭。
一支破开了他所有的防御与骄傲。
另一支，则钉碎了他对这个世界的所有认知。
“菲尼克斯。”
长老瑟兰迪尔的声音响起，平缓，清冷，不带任何情绪，却让菲尼克斯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了。
“你的任务报告。”
瑟兰迪尔没有问他为什么失败，也没有问他为何如此失态。
对精灵而言，逻辑与事实高于一切。
菲尼克斯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
“任务……出现意外。”
他开始叙述，用最客观、最不带个人情感的词汇，描述着他在龙巢的所见所闻。
从龙公主伊格瑞丝那离谱的开场白，到那个名叫肖恩的人类……以及他那匪夷所思的行为。
“……根据我的观察，那名人类男性，肖恩，自身实力并不构成致命威胁。”
“他的魔力波动，甚至不如一名初级的战斗法师。”
“但是，他拥有某种……我无法理解的，影响现实规律的能力。”
议事厅里，几位精灵长老交换了一下视线。
一位负责记录的长老停下了手中的羽毛笔，抬起头。
“影响现实规律？菲尼克斯王子，请具体说明。是高阶幻术，还是扭曲空间的精神系魔法？”
“都不是。”
菲尼克斯的拳头，在袖袍下悄然握紧。
“当我释放‘星陨’时，他……他在吐槽。”
“吐槽？”
记录长老的眉头，第一次出现了细微的褶皱。
这个词，对于严谨的精灵语系来说，过于陌生和……轻浮。
“是的。”
菲尼克斯艰难地解释着，“他在用一种……轻蔑的、解构的语言，描述我的箭技。然后，我的‘星陨’……就偏了。”
“偏了？”瑟兰迪尔的声音里，终于出现了一丝波澜，“‘星陨’是锁定灵魂的必中之箭，怎么会偏？”
“我不知道！”
菲尼克斯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歇斯底里。
“它就是偏了！毫无道理！就像……就像宇宙的法则，在那一瞬间，听从了他的命令！”
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
那荒诞的一幕，再次冲击着他的理智。
他看到了那个男人脸上轻松的表情，听到了他嘴里那些莫名其妙的话，然后，自己赌上王族荣耀的至高一箭，就像一个喝醉了酒的醉汉，歪歪扭扭地飞向了远方的山壁。
那种感觉，比被正面击溃还要屈辱一万倍！
整个议事厅，陷入了更深沉的寂静。
精灵们是逻辑的生物。
他们可以理解强大的力量，可以分析复杂的魔法。
但他们无法理解“吐槽”为什么能让必中之箭打偏。
这不符合能量守恒，不符合魔力定律，不符合这个世界运行的任何一条底层规则！
“……继续。”
瑟兰迪尔的声音，透着一股压抑的凝重。
菲尼克斯闭上眼，强迫自己回忆下一幕。
那个男人射出的第二箭。
“他射出的箭，材质普通，没有附魔，甚至连箭羽都是粗糙的。”
“但那支箭，给我带来了……死亡的预感。”
“我所有的自然屏障，所有的魔力护盾，在它面前都形同虚设。”
“那是一种概念层级的攻击。它所指向的，不是我的身体，而是我‘存在’本身。”
说到这里，菲尼克斯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
他不是怕死。
他是怕那种……自己的一切，骄傲、血脉、力量、智慧，在对方面前都变得毫无意义的无力感。
仿佛他不是一个精灵王子，而只是一张写着“菲尼克斯”名字的，可以被轻易擦掉的纸片。
“最关键的是……”
菲尼克斯的声音沙哑，“在他射出那一箭之后，龙族公主伊格瑞丝，用她的身体，挡在了我的面前。”
“她替我……挡下了那一箭。”
“什么？！”
这一次，连瑟兰迪尔都无法保持镇定了。
其他的长老们更是发出了压抑的惊呼。
“伊格瑞丝……救了你？”
“是的。”菲尼克斯的表情，比哭还要难看，“她抱着那个男人，哭着说……‘你为什么要为了我，伤害我们的朋友’。”
“……”
议事厅里的所有精灵，集体大脑宕机。
信息量太大了。
那个男人射出了必杀的一箭。
龙公主用身体去救被攻击的精灵王子。
然后龙公主反过来指责那个男人，说精灵王子是他们的“朋友”。
这套操作，已经完全超出了精灵们那颗用万年智慧构筑起来的逻辑处理器。
“我怀疑……龙族公主伊格瑞丝，可能中了某种极其高明的魅惑法术，或者灵魂诅咒。”
一位长老试图用自己能理解的逻辑，来解释这一切。
“不可能。”
菲尼克斯立刻否定了这个猜测。
“我检查过她的灵魂，纯净得像一块水晶，没有任何被污染的痕迹。”
“而且，当时在场的，还有龙王奥伯隆。”
“他……他为那个男人的行为，献上了掌声。”
“他称赞那个人类‘干得漂亮’，然后……然后开始张罗庆功宴，庆祝我这个‘情敌’被打跑了。”
“……”
“噗。”
不知道是哪位长老，没忍住，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声响。
瑟兰迪尔一道冰冷的视线扫过去，议事厅再次恢复死寂。
但所有精灵的脸上，都写满了同一种情绪。
荒诞。
极致的荒诞。
他们派出了最优秀的王子，去“拯救”被恶龙蛊惑的公主。
结果王子被打得怀疑人生，落荒而逃。
而恶龙全家，不仅没把公主怎么样，反而把那个本该被他们撕碎的人类勇者，当成了宝贝女婿，还开宴会庆祝……把王子给赶跑了？
这叫什么事啊！
“瑟兰迪尔长老。”
菲尼克斯抬起头，他那双碧色的眼瞳里，第一次出现了迷茫与恳求。
“我们一直认为，龙族是混乱与力量的集合体，而我们精灵，是秩序与智慧的守护者。”
“但现在，我不知道了。”
“那个叫肖恩的人类，他就像一个……混乱的奇点。”
“他所到之处，所有的逻辑、规则、常识，都会被扭曲，被粉碎。”
“我们不能再用过去的眼光，去看待现在的龙族了。”
菲尼克斯的报告，结束了。
整个议事厅，却因为他的这番话，掀起了真正的风暴。
长老们开始低声讨论，他们的表情凝重，语速极快。
“一个能用语言扭曲法则的人类？”
“一股能直接抹杀‘存在’的力量？”
“一个让整个龙族都陷入‘认知障碍’的异常源头？”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王国冲突了，这是一个……世界级的变量！”
瑟兰迪尔沉默地听着，他修长的手指，在古老的议事桌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声响。
许久，他抬起手，所有的讨论声戛然而止。
“菲尼克斯的判断，是正确的。”
瑟兰迪尔的声音，传遍了整个议事厅。
“我们对目标的评估，出现了根本性的错误。”
“我们试图用逻辑去解决一个非逻辑的问题，这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合逻辑。”
他站起身，走到菲尼克斯的面前，将手轻轻放在王子的肩膀上。
“你没有失败，菲尼克斯。你只是为我们带回了一个……我们从未想象过的真相。”
“去休息吧，你的心灵，需要自然的治愈。”
菲尼克斯的身体一松，仿佛所有的重担都被卸下，他对着长老深深一躬，转身退出了议事厅。
当他的身影消失后，瑟兰迪尔才重新转向其他的长老，他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既然直接干涉已经失败，那么，我们就必须改变策略。”
“这个人类‘肖恩’，是所有事件的核心。”
“他的来历，他的过去，他的一切，都必须被调查清楚。”
一位长老开口：“可是，他现在深处龙巢，我们的任何探子都无法靠近。”
“谁说我们要去龙巢了？”
瑟兰迪尔缓缓转身，他的视线，仿佛穿透了永恒之树的华盖，望向了遥远的人类疆域。
“这个‘勇者’，是人类王国推出来的。”
“那么，他的根源，就在人类王国。”
“传我的命令。”
瑟兰迪尔的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
“派遣特使，立刻前往人类王都！”
“告诉里昂七世，精灵王国对他们那位‘叛变’的勇者，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们……想和他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