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的最后几个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在苏九的心中漾开一圈涟漪。
弟子的手笔。
这个判断,与他自己的观察不谋而合。
苏九的目光从魏晋身上,重新移回到那座沉默的钢铁巨兽上。“你说的没错,这个阵法,根基与‘利刃穿心局’同源,但处处透着一股模仿的痕迹,而且是劣质的模仿。”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许多事情便已心照不宣。
“陈不仁死了,他的弟子应该是通过某种手段,立刻就得知了师父的死讯。”苏九的声音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比如,本命魂灯一类的东西。”
魏晋点了点头,神情凝重。玄门之中,师徒之间用魂灯、魂牌之类的法器建立感应,是常有之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师父身死道消,远在天边的弟子立刻就会有感应。
“看来,这个弟子是被吓破了胆。”魏晋看着工地上空那片混乱的煞气,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屑,“师父一死,他就成了惊弓之鸟,慌不择路之下,才仓促布下了这么一个粗劣不堪的阵法,想要负隅顽抗,或者……达成某种目的。”
说到这里,苏九的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
这也是他最不解的地方。
一个粗劣的阵法。
是的,太粗劣了。
就像一个三流画师临摹传世名画,只学到了狂放的笔触,却完全没有领会其中的神韵。这个阵法疯狂地抽取地气,但十成里面倒有八九成在半途就泄露了出去,化作这些扰乱工地的驳杂煞气。
这种效率,简直是自损八百,伤敌一百。
除了能把这片工地搅得鸡犬不宁,让几个工人倒霉受伤,又能有什么大用?难道就是为了恶心一下开发商?格局未免太小了。
对于陈不仁那种层级的存在,哪怕只是一个弟子,也不该如此愚蠢。
是另有图谋?还是单纯的学艺不精,慌乱之下弄出的一个半成品?
苏九的脑中飞速盘算着各种可能。他不喜欢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哪怕只是一丝一毫的异常。一个不合理的现象背后,往往隐藏着更深层次的动机。
魏晋看着苏九沉思的模样,似乎猜到了他的困惑。他沉默了片刻,将手中那本青铜色的《功过格》捧到了胸前。
“大师,让我来试试。”
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自信。这不再是那个街头巷尾,察言观色、窥探命运的算命先生。而是一个找到了自己的“道”,并决心走下去的行者。
苏九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
魏晋深吸一口气,不再言语。他双目微闭,全部的心神都沉浸到了手中的古书之中。
嗡……
《功过格》的青铜封面上,那淡淡的流光开始加速运转,发出一阵常人无法听见的低鸣。书页无风自动,哗啦啦地翻动起来,最终,停在了与“擎天大厦”相关的因果页上。
只见那古朴的纸页之上,无数细如蛛丝的线条凭空浮现出来。这些线条颜色各异,纵横交错,有的明亮如金,代表善缘;有的灰暗如尘,代表恶果;有的则漆黑如墨,缠绕着怨毒与罪孽。
它们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最终都指向了同一个核心——那个深埋于地底的、粗劣的风水阵法。
魏晋的脸色,随着书页上浮现的因果线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也开始变得凝重起来。他的额角渗出了细汗,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读取如此庞大而混乱的因果,对他而言,也是一个巨大的负担。
苏九静静地站在一旁,没有打扰他,只是分出一缕心神护住他的周身,防止他被庞杂的因果反噬。
忽然,魏晋的身体猛地一震,那双紧闭的眼睛豁然睁开,里面写满了惊骇。
他发现了。
他发现了布阵者真正的意图。
“大师!”魏晋的声音有些沙哑,他举起手中的《功过格》,指着上面那团乱麻般的因果线,急切地说道,“这个阵法……它根本不是为了汲取地气!”
苏九的目光一凝。
“这是一个‘炸弹’,也是一道‘烟幕’!”魏晋的语速极快,仿佛生怕慢了一秒,就会有无法挽回的事情发生。
“《功过格》上显示,这个阵法的所有结构,都不是为了‘聚’,而是为了‘散’!它疯狂抽取地气,又任由其泄露,就是在它内部积蓄最混乱、最不稳定的驳杂能量。它就像一个气球,正在被不断地吹大,而且吹进去的,是易燃易爆的毒气!”
魏晋咽了口唾沫,脸上的血色褪去了几分。
“一旦有外力试图从外部强行破解,或者等到它积蓄的能量达到某个临界点,阵法的核心就会瞬间引爆!到时候,所有积蓄的驳杂地气,都会在瞬间化作一场剧烈的‘气场风暴’!”
“气场风暴……”苏九重复着这个词,脑中瞬间明白了其可怕之处。
那不会造成大规模的物理破坏,不会像真正的炸弹那样夷平楼宇。但是,它会在玄学层面上,对整座城市造成一次毁灭性的打击。
那就像在风平浪静的湖面上,投入了一块万吨巨石。掀起的滔天巨浪,会瞬间冲垮、瘫痪大半个城市的风水气运网络。所有的风水布局,无论是招财的、纳福的、镇宅的、化煞的,都会在瞬间失灵,甚至反噬其主。
届时,整座城市的气运,将陷入前所未有的巨大混乱之中。
好一招釜底抽薪!
“声东击西……”苏九吐出四个字,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制造一场足以吸引全城所有玄学高手注意力的巨大混乱,然后,在混乱的掩护之下,去图谋另一个,更重要的目标。”
“没错!”魏晋重重地点头,他的目光死死地盯在《功过格》的书页上。
只见那万千丝线之中,有一条线,格外的与众不同。
它比其他的因果线都要粗,颜色是那种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纯粹漆黑,上面缠绕着浓得化不开的罪孽与恶念。
这条最粗的黑色因果线,其源头,正是脚下这座“擎天大厦”。而它的另一端,则穿透了无数细碎的因果网络,如同一支黑色的利箭,遥遥地指向了城市的另一个方向。
魏晋猛地抬起头,那张清癯的脸上,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与急迫。他看着苏九,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字一顿地说道:
“大师,他们的目标是……市博物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