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复活意外溺亡的独子,降头师阿赞枯用秘法将儿子尸体裹入人茧。
第七天深夜,蚕茧破裂声惊醒全村。
村民们惊恐地发现,阿赞枯家爬出一个半人半蚕的怪物——
它长着儿子的脸,却吐着黏稠的丝线缠绕房屋。
怪物所到之处,所有人都被裹进蚕茧,在丝线中化为血水。
老僧龙普艮说,这是邪术反噬形成的“虫蜕佛”。
唯有找到阿赞枯施术时掺杂的私人物件才能破除。
当村民冲进阿赞枯家中,只见他早已被裹在自己结的茧中。
胸口还放着他为儿子求的平安符。
……
南洋七月的夜晚,风里都带着湿漉漉的腥气,黏在皮肤上,甩不脱。泰国东北部,阿叻这片山地里的达育村,更是早早沉入一片死寂,连狗吠都听不见几声,只有不知名的虫豸在暗处嘶鸣,声音刮着人的耳膜。
村子尽头,那栋孤零零的高脚木屋里,一点昏黄的油灯还在摇曳。那是降头师阿赞枯的家。几天前,他那才十岁的独子小波,在村后那个据说淹死过不少人的潭子里溺死了,捞上来时,身子泡得发白肿大,小小的手里还死死攥着一把水草。阿赞枯的女人去得早,就留下这么一根独苗,这一下,算是抽走了他半条命。
他不吃不喝,守着小波已经发僵发硬的尸身坐了三天三夜,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浑浊得像两口枯井,里面只剩下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他不许人下葬,谁劝就跟谁红眼。村里人都远远绕着走,私下里嚼舌根,说阿赞枯怕是疯了,要惹出大祸。
他们猜对了。阿赞枯的确在谋划一件事,一件他从那本不知传了多少代、虫蛀鼠咬、用秘法药水浸泡得字迹都泛着诡异褐色的皮卷上找到的禁术——造“人茧”。皮卷上用古老的符文记载,以特定草药、尸油、符灰混合处子之血调成秘药,涂抹尸身,再以怨念为引,诵念诡咒,用特制的丝线将尸体层层裹覆,如同春蚕作茧,七日夜后,或可令亡魂重聚,死而复生。
这是逆天而行的邪法,皮卷末尾用血字潦草警告,施术者必遭反噬,轻则伤残,重则殒命,且所成之物,非人非鬼,祸患无穷。但阿赞枯顾不上了,他脑子里只有小波生前绕膝嬉笑的模样,那笑声像刀子,剜着他的心。他红着眼,低吼:“只要能让我儿回来,什么代价,我都付!”
他偷偷备齐了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材料,其中最难寻的“缠魂丝”,是用横死之人的头发混合一种坟场特有的阴蛛丝搓成,带着一股洗不掉的腐味。就在小波死后的第四天夜里,风雨大作,电闪雷鸣,阿赞枯紧闭门户,在屋子中央的地板上,用鲜血画好了扭曲的法阵。他将小波冰冷肿胀的尸体放在阵眼,开始一遍遍涂抹那腥臭黏腻的秘药,然后用那束黑红色的“缠魂丝”,从脚踝开始,一圈,一圈,缓慢而坚定地缠绕起来。
丝线触碰到涂抹了秘药的皮肤,发出细微的“滋滋”声,仿佛在汲取着什么。油灯的光晕下,小波青白的脸在晃动的阴影里忽明忽暗,那双没有闭合的眼睛,空洞地望着漆黑的屋顶。阿赞枯口中念诵的咒语又急又低,像无数冤魂在窃窃私语,整个木屋的空气都凝固了,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连外面的风雨声似乎都被隔绝开来。
缠绕到胸口时,那束“缠魂丝”仿佛突然有了自己的生命,猛地勒紧,阿赞枯一个踉跄,感觉一丝冰寒顺着指尖猛地窜入体内,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心头莫名一空。但他没有停下,反而更加快了速度。终于,一个一人来高、不规则的人形蚕茧出现在了法阵中央,微微起伏着,像是有了呼吸。
接下来的六天,达育村被一种无形的恐惧攥住了。阿赞枯家门窗紧闭,一丝声息也无,但总有一股若有若无的、甜腻中带着腐朽的气味从他家方向飘出来,闻之欲呕。靠近那屋子,能隐隐听到一种极其细微的、黏稠的蠕动声,像是无数虫子在啃噬什么东西,听得人头皮发麻。夜晚,偶尔能瞥见那扇窗户后面,似乎有东西在蠕动,映在窗纸上,轮廓模糊扭曲。村民们吓得大白天都紧闭门窗,孩子们更是被严厉告诫,绝对不准靠近村尾半步。
第七天,终于到了。这天夜里,月亮被浓厚的乌云遮得严严实实,天地间漆黑一片。子时刚过,万籁俱寂,连虫鸣都诡异地消失了。
“咔嚓——”
一声清晰得令人牙酸的破裂声,像一根针,猛地刺破了达育村死寂的夜幕。不是惊雷,却比惊雷更让所有在睡梦中或清醒着恐惧的人心脏骤停。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咔嚓…咔嚓…嘞……” 声音的来源,正是村尾阿赞枯那栋鬼屋!
有胆大的村民哆嗦着推开一条窗缝,朝那边望去。只见阿赞枯家那扇薄薄的木门,从中间凸起、破裂,一只苍白浮肿、带着水泡痕迹的手,猛地从破洞中伸了出来,无力地抓挠了一下空气。然后,整扇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内部撞开,碎木屑纷飞中,一个东西…或者说,一个“存在”,缓缓地、扭曲地爬了出来。
它大致有着人的轮廓,但全身覆盖着一层半透明的、湿漉漉的、如同某种昆虫蜕下的皮膜组织,呈现出一种病死脏器般的灰败颜色。它的脑袋光秃秃的,没有一根毛发,而在本该是脸的位置,赫然镶嵌着一张脸——那是小波的脸!只是这张脸毫无生气,眼睛是两个纯粹的黑洞,嘴角却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弧度向上咧开,像是在笑,却比哭更令人胆寒。它的四肢着地,动作却异常僵硬又带着节肢动物般的诡异敏捷,皮肤下面,似乎有无数细小的东西在蠕动。
它爬过门槛,来到屋外稍微开阔点的泥地上,停了下来,那颗顶着小儿脸庞的头颅,机械地、一寸寸地转动,那两个黑洞般的眼眶,缓缓扫过附近几栋隐约亮起灯火、传出惊恐压抑呜咽的房屋。
然后,它张开了嘴。
没有舌头,没有牙齿,只有一个不断蠕动的、深红色的肉洞。
“噗——”
一股粘稠、乳白色、散发着强烈腥气的丝线,如同强弓劲弩射出的箭,猛地从它口中喷射而出,精准地黏附在最近一栋屋子的墙壁和门窗上。丝线极具韧性,黏性极强,并且仿佛有生命般,自动地、飞速地蔓延、交织、包裹。
“啊——!救命!”
那户人家发出凄厉到变形的惨叫,但声音很快变得沉闷,最终彻底消失。只听得见令人头皮发炸的“窸窸窣窣”的缠绕声,以及丝线收紧时发出的“咯吱”声。不过十几个呼吸间,那栋不大的高脚屋,就被一层厚厚的、不规则的白茧牢牢包裹了起来,像个巨大的、畸形的虫蛹,在稀薄的月光下反射着湿冷的光。
怪物,不,“虫蜕佛”似乎对它的“作品”很满意,它喉咙里发出一种类似湿木头摩擦的“咯咯”声,然后转向下一栋房子。它爬行过的地方,留下一条亮晶晶的、黏糊糊的痕迹。
恐慌像瘟疫一样炸开。哭喊声、尖叫声、杂乱的奔跑声、物品碰撞倒地声瞬间充斥了整个村落。有人想冲出去救人,但看到那恐怖的吐丝场景,看到那迅速被裹成白茧、内部传来短暂而绝望拍打声随后归于死寂的房屋,脚步就像被钉在了地上。有人试图用火把去烧那丝线,但那丝线异常耐火,火焰舔舐上去,只是让它略微焦黑卷曲,反而散发出更加浓烈的恶臭。
“是阿赞枯!是他搞的鬼!” “他造了个怪物出来!” “快去找龙普艮!只有龙普艮能救我们了!”
混乱中,几个腿脚快的年轻人连滚爬爬地冲向村口那座古老的小佛寺。
佛寺里,年迈的龙普艮正跪在佛像前,手中的念珠早已停止了拨动。他脸色灰败,深深叹了口气,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刻。他看着冲进来的村民,不等他们开口,便用沙哑而沉重的声音说道:“晚了…‘虫蜕佛’已成。此非复生,乃邪术反噬,怨念与阴秽之气结合所化的孽物。它以生灵精血为食,吐丝作茧,将其内血肉化尽,增长自身凶焰。”
“龙普!怎么办?怎么才能除掉它?” 村民们跪倒一片,涕泪横流。
龙普艮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悲悯:“万物相生相克,邪法必有破绽。‘虫蜕佛’因阿赞枯的执念与禁术而生,其力量核心,必与施术时掺杂的、蕴含他强烈心念的私人物件相连。找到那物件,毁掉它,或可破其法源,令其消散。”
他的话像是一道闪电,劈开了众人心中的迷雾。对啊,阿赞枯!一切的源头都在他身上!
求生的欲望压过了恐惧。在几个胆大猎户的带领下,一大群手持砍刀、锄头、火把的村民,红着眼,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朝着村尾那栋已经被怪物爬出、洞开的木屋冲去。此刻,那“虫蜕佛”正在村子中央,不紧不慢地吐丝,又一座房屋被裹了一半,里面的哭喊声已经微弱下去。
人群冲进阿赞枯的家门,浓烈的腥臭和药味几乎让人窒息。油灯还亮着,昏黄的光线下,屋内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僵在原地。
法阵还在,血迹已经干涸发黑。而在法阵中央,原本放置人茧的地方,赫然立着另一个茧。这个茧小一些,包裹得也更加凌乱、仓促,像是…自己缠上去的。
透过半透明的、黏连着些许衣料碎片的丝壁,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的人形——正是阿赞枯他自己!他双目圆睁,眼睛里充满了无尽的恐惧、悔恨和绝望,嘴巴大张着,似乎想呼喊什么,却最终被丝线封堵在了喉咙里。他的皮肤紧贴着茧壁,已经开始了诡异的融化。
而在他僵硬的、微微蜷缩的胸口位置,丝线缠绕中,一样东西格外刺眼。
那是一枚小小的、已经有些褪色的黄色平安符,用粗糙的布制成,上面用朱砂画着歪歪扭扭的符文。村里人都认得,这是去年小波生病时,阿赞枯特意去府城里最有名的寺庙,一步一叩首,苦苦求来的。
此刻,这枚承载着父亲最深沉、最纯粹爱意的平安符,正静静地贴在制造了这场恐怖灾祸的降头师心口,在那蠕动黏滑的丝线中,像一个冰冷而残酷的讽刺。
外面的嘶吼声、房屋被缠绕的咯吱声、还有那“虫蜕佛”湿木头摩擦般的“咯咯”笑声,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