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城外的海面上,燃烧的战舰残骸随波漂浮,焦糊的气味混合着血腥气,随着海风弥漫开来,令人作呕。
曾经还算齐整的云煌水师阵列,此刻已支离破碎。
幸存的战舰上,水手和士兵们望着远方那依旧金光闪耀、阵型严整的黄金舰队,脸上写满了惊惧、茫然,以及劫后余生的无力感。
败了。
败得如此彻底,如此迅速。
黄金舰队并未急于追击扩大战果,而是如同得胜的君王,在海面上缓缓调整着阵型,耀武扬威。
那整齐划一、狂热激昂的战歌,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在每一个云煌将士的心上。
残存的云煌战舰,拖着伤痕累累的船体,狼狈不堪地撤回临渊军港。
码头上,早已乱成一团。
医官和担架队穿梭不息,奋力抢救着从海上捞起的、或被其他船只带回的伤员。
哀嚎声、呻吟声、军官声嘶力竭的维持秩序声,交织成一曲战败的悲歌。
旗舰“镇海号”缓缓靠岸。
韩承业几乎是踉跄着走下跳板,他身上的铠甲沾染了烟尘和不知是谁的血迹,原本刚毅的脸上此刻只剩下灰败与深深的挫败感。
他不敢抬头去看高台上皇帝的方向。
作为水师副将,实际的前线指挥官,首战便遭此惨败,他难辞其咎。
临渊城临时行宫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皇帝宇文曜端坐在主位之上,面沉如水。
下方,随驾的文武官员、军方将领分列两侧,个个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
失败的阴影,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谁能告诉朕!”
宇文曜冰冷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如同冰锥刺入每个人的耳膜。
“我云煌水师,为何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惨?”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扫过下方垂首的将领们,最终定格在刚刚入内、单膝跪地请罪的韩承业身上。
韩承业额头冷汗涔涔,声音干涩地汇报着:
“陛下……敌军战舰……装甲异常坚固,我军弩箭难以穿透……”
“其投石机射程远超我方,威力巨大……”
“敌军士兵……悍不畏死,战斗方式诡异,尤其那白色火焰,极难扑灭……”
“我军……我军实在……力有未逮……”
他每说一句,在场众人的心就沉下去一分。
装备、射程、士兵素质……全面落后!
这仗,还怎么打?
“岂有此理!”
一位须发皆张的老将忍不住出列,他是朝中宿将,脾气火爆。
“难道就任由那些蛮夷在我云煌海域耀武扬威不成?!”
“陛下,臣请再战!就算拼光我云煌水师,也要啃下他几块骨头!”
“鲁将军!慎言!”
立刻有文官出言劝阻,面带忧色。
“水师乃国之重器,岂能意气用事,拼个精光?”
“如今敌强我弱,硬拼绝非良策,需从长计议啊!”
“从长计议?再计议下去,敌人的刀都要架到我们脖子上了!”
“那你说怎么办?难道要开门揖盗不成?!”
刚刚平息不久的争论,在惨败的事实面前,再次激烈起来。
主战派要求不惜代价挽回颜面,谨慎派则担忧继续硬拼会导致水师全军覆没,动摇国本。
行宫内吵吵嚷嚷,乱成一团。
宇文曜看着下方争吵的臣子,眉头紧锁,心中烦躁更甚。
他何尝不想立刻报仇雪耻?
但韩承业的汇报和眼前残酷的现实都告诉他,正面硬撼,云煌水师确实不是黄金舰队的对手。
难道真要像某些文官所说,暂时避其锋芒,固守海岸?
可如此一来,制海权尽失,沿海将永无宁日,云煌国威也将荡然无存!
就在争论不休,宇文曜也难以决断之际,一名内侍悄步上前,低声禀报:
“陛下,林府陈庆之将军在外求见,言有要事禀奏。”
陈庆之?
他不在他的“破浪号”上待着,跑来做什么?
难道林府又要插手军务?
宇文曜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此刻正是用人之际,而且林府在后勤上的表现无可指摘。
他略一沉吟,挥了挥手。
“喧。”
一身玄色劲装的陈庆之稳步走入行宫。
他无视两旁投来的或好奇、或审视、或不满的目光,径直走到御前,躬身行礼。
“末将陈庆之,参见陛下。”
“陈将军不在海上策应,来此何事?”宇文曜语气平淡。
“末将方才于外围观战,目睹我军失利,心有所感,特来向陛下及诸位大人,陈述愚见。”
陈庆之的声音清晰而冷静,仿佛刚才那场惨烈的败仗与他无关。
“哦?”宇文曜挑了挑眉。“陈将军有何高见?”
“高见不敢当。”
陈庆之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众人。
“末将以为,敌军虽强,却非无懈可击。”
“其一,敌军舰队庞大,后勤补给线必然漫长而脆弱。”
“其二,敌军战术看似凶猛,实则略显呆板,过于依赖装备优势和正面冲击,缺乏灵活变通。”
“其三,敌军士兵虽狂热,但久战不下,或后勤不济时,士气能否维持,尚未可知。”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反观我军,虽初战失利,但本土作战,熟悉水文地理,民心可用。”
“与其集结主力,与敌硬撼其锋芒,不若……”
陈庆之的目光变得锐利。
“扬长避短,破其粮道!”
“什么?”
“袭扰粮道?”
“这……这非君子所为吧?”
下方顿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传统的将领更习惯于列阵而战,对于这种“旁门左道”的战术,本能地有些排斥。
陈庆之不为所动,声音提高了几分:
“战争,唯胜败耳,何拘泥于形式?”
“派遣高速快船,利用我方熟悉近海地形、暗礁、以及……”他看了一眼宇文曜,“或许能得到某些海上友族协助的优势,专门袭击其漫长的后勤补给线!”
“焚其粮草,毁其器械,断其水源!”
“同时,我方主力舰队可避而不战,或寻机歼敌小股舰队,积小胜为大胜!”
“如此,可不断消耗敌军物资与士气,待其师老兵疲,再寻机决战,方可扭转战局!”
他的话语条理清晰,分析透彻,提出了一条与当前主流战术思想截然不同,却极具操作性的破敌之策。
行宫内安静了下来。
许多将领开始认真思考陈庆之的话。
是啊,正面打不过,为什么不换个思路?
袭扰粮道,虽然听起来不够光明正大,但……似乎真的可行?
宇文曜深邃的目光落在陈庆之身上,久久不语。
他在权衡。
采纳此策,意味着要改变既定的作战方针,需要承担一定的风险。
但继续硬拼,结果似乎已经注定。
良久,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也有一丝决断:
“陈将军所言……不无道理。”
“韩承业。”
“臣……臣在。”韩承业连忙应声。
“着你部,即刻起,挑选精锐快船与熟悉水性的士卒,组建袭扰船队。”
“具体战术……可参考陈将军之议。”
“务必,要给朕掐断敌人的粮道!”
他没有完全采纳,也没有完全拒绝。
而是给了韩承业一个模糊的指令,让他去“参考”。
这既是对陈庆之建议的部分认可,也是对传统将领的一种安抚。
“臣……遵旨!”韩承业心中五味杂陈,但皇命难违。
陈庆之躬身一礼,不再多言,默默退到一旁。
他知道,种子已经种下。
能否发芽,还需看后续的发展。
初战的失利,如同一盆冷水,浇醒了沉浸在愤怒与复仇情绪中的云煌高层。
他们开始意识到,面对前所未有的强敌,或许……真的需要改变一些固有的想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