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刚刚升起，台儿庄城郊的土路上，就出现了一队蹒跚的人影，独立旅3营的残兵们互相搀扶着走过来。王银浩的枣红马，马左前蹄每落地一次就颤一下，他自己左胳膊的绷带早渗出血来，露出的刀疤被晒得通红，一看就是刚从恶战里逃出来的。
离破庙还有二十来步远，通讯员陈小三率先冲了过去，嗓子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旅部值班的弟兄！快通报陆旅长！3营遇袭，补给被劫，有紧急军情！”。
破庙里原本透着忙碌的声响——炊事班在门口劈柴，医官带着助手在伤兵棚给人换药，独立旅老兵的弟兄正给新娃们演示卧倒动作。听见“3营遇袭”四个字，劈柴的汉子停了手，医官也从棚里探出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了门口。等看清残兵们的模样——二十来个人个个带伤，有个新兵还捂着渗血的肚子，脸色惨白得像纸——院里瞬间没了声响，新娃们手里的木棍都忘了攥紧，谁都没见过惨到这个地步的3营队伍。
此时陆铭凡正在作战室里，趴在木桌上研究地图，旁边摊着招兵名册和弹药统计表。台儿庄战后重建压力大，他刚跟军需处长方大华确认完粮食库存，正琢磨着怎么把新兵连的训练周期缩短，突然听见外面的呼喊声。他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军帽，快步走出门，刚到院子就看见王银浩踉跄着差点栽倒，旁边两个战士赶紧扶住他。
“怎么回事？”陆铭凡快步上前，先扫了眼残兵们的伤势，目光最后落在王银浩渗血的绷带上，眉头一下子皱紧，“3营去领补给的六十人，现在就剩这些？补给队呢？跟你们同行的民夫队在哪？”
这话像戳中了王银浩的痛处，他攥着陆铭凡的手突然发力，指节都泛了白，眼泪混着脸上的泥往下淌：“旅长……补给没了！全没了！十几车粮食、药品，还有新军装，全被马阎王那狗汉奸抢了！民夫队……民夫队全没了，我们在黑风口看见他们的尸体，喉咙都被割了，血把石头都泡黑了！”
“抢了？”陆铭凡的声音瞬间冷下来，他往后退了半步，目光扫过那些互相搀扶的残兵，语气里带着压抑的怒火，“台儿庄战役，我们面对鬼子的重炮都没丢过阵地，现在一群土寇堵在自家地盘上，敢抢我们的救命补给？你跟我说说，战斗时的部署是怎样的？”
“不是我们不拼！”王银浩急得嗓子都破了，他指着身后的山谷方向，手还在抖，“马阎王带了几百号人，手里有从鬼子那弄的步枪！他们先放滚石砸塌了补给车，再从山壁后打冷枪！两个新兵为了护弹药箱，当场被打穿了胸膛！还有张强……张强被他们绑在弹药箱上，说要割了他的舌头，给鬼子当投名状啊！”
“投名状？”陆铭凡猛地转身，一脚踹在旁边劈柴用的木桩上，木桩“咚”地晃了晃，上面的柴禾掉了一地，“操你娘的马阎王！操你娘的汉奸胚子！老子守台儿庄时，鬼子的飞机大炮没让老子弯过腰，现在一个土匪敢投靠鬼子，拿弟兄的命换官做？”
院里的人都不敢作声，连伤兵棚里的呻吟声都小了些。陆铭凡走到破庙中央的地图前，手指在黑风口的位置戳了戳，木地图板被戳出细小的木屑：“伤兵棚里八十多个弟兄等着药品救命，新兵连的娃们拿着木棍训练，就盼着新军装和子弹能早点到，现在倒好，全成了土匪给鬼子的见面礼！”
1团团长陈昭明赶紧从作战室跑出来，手里还拿着刚拟好的训练计划，他走到陆铭凡身边，压低声音说：“旅长，先别上火。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马阎王的落脚点，把补给抢回来，救张强。3营的弟兄刚从鬼门关回来，得先让他们歇口气，吃点东西再细说战况。”
陆铭凡深吸一口气，指节捏得咯咯响。他回头看了眼瘫坐在地上的残兵，有个战士正用布片裹着流血的胳膊，眼神里满是不甘。陆铭凡走过去，蹲下来拍了拍那战士的肩膀：“辛苦弟兄们了，先去炊事班吃点东西，让医官给你们换药，有什么事稍后再说。”
说完，他站起身，朝着特务连的驻地喊：“周正！周正在哪？给老子滚出来！”
没一会儿，周正就从西边的棚子里跑出来，他脸上的刀疤沾着草屑，裤腿上还挂着泥点。
陆铭凡的眼神沉了沉，快步走到作战室，扯过一张空白草纸，又把地图铺得更开，“特务连该拉出来溜溜了，你过来，我跟你说清楚侦察任务，这事关系到独立旅的脸面，独立旅挨了一拳，能不能还回去，就看你们特务连的了，一点都不能错！”
周正赶紧凑过去。“第一，摸清楚马阎王的兵力分布和火力点。”“马阎王的土匪窝有多少哨兵？里面有没有重火力？比如机枪、迫击炮——要是有，标清楚位置，我们的部队得避开；第二，查鬼子的交易细节：什么时候到？来了多少人？带了什么武器？是步兵还是炮兵？这些决定我们要不要调迫击炮连过来；第三，找到张强的关押点——周边有多少守卫？是单独关着还是跟其他俘虏一起？能不能找到隐蔽路线靠近？救他是首要任务，不能等交易时再动手；”
他顿了顿，又在地图上画了条虚线：“第四，看补给存放的地方。粮食、药品、弹药分别堆在哪？有没有人看守？能不能做标记？大部队进攻时，得先派人把补给抢回来，不然落到鬼子手里，麻烦更大；第五，摸透土匪活动区域的地形——除了谷口，还有没有其他进出口？比如后山的石缝、山沟？有没有能埋伏的地方？这些是我们包抄的关键；最后，抓个舌头，要选管事的，比如马阎王的副手、负责看守补给的小头目，问清楚他们和鬼子的约定信号、撤退路线，还有马阎王有没有留后手。”
周正一边听一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个小本子记下来，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很轻：“旅长放心，这些我都记着。另外，三个我安排本地弟兄，最好能找到最隐蔽的石缝路，不会被土匪发现。”
“好。”陆铭凡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比刚才缓和些，却更显郑重，“给你三十个人，带短枪、匕首和望远镜，别带步枪——动静太大，容易暴露。不管有没有抓到舌头，都得把这些情况摸清楚。要是遇到危险，优先保证弟兄们的安全，情报能传多少是多少，别硬拼。”
“是！”周正立正敬礼，转身就要去召集人，陆铭凡警卫员陈武突然从旁边跑过来，拉住他的胳膊：“周连长，我跟你去！黑风口那片的路我熟，而且我懂点土匪黑话，万一遇上巡逻的，能应付两句”。
陆铭凡皱了皱眉，看向周正。周正想了想，点头道：“旅长，让他去确实有用。我会看好他，让他跟在后面，只负责指路和听通讯，不往前冲。”
陆铭凡盯着陈武看了几秒，见他眼里满是坚定，不像一时冲动，便点了头：“行，但你得听周正的，不许擅自行动。要是敢乱动乱跑，回来我饶不了你。”
陈武赶紧点头，跟着周正就往特务连的棚子跑。看着他们的背影，陆铭凡走到王银浩身边，声音缓和了些：“你带3营的弟兄先休整，给你们3营一个报仇的机会”。
王银浩撑着枪站起来，眼神里满是坚定：“旅长放心，为了死去的弟兄，为了张强，我就是拼了这条命，这仇我也得报！”
夕阳慢慢沉到山后面，破庙里的灯次第亮了起来。陆铭凡坐在作战室的地图前，手里拿着铅笔，旁边密密麻麻写着侦察要点：“火力点、鬼子人数、张强位置、补给堆、后山路线、通讯频率”——每一个字都对应着明天剿匪的关键，他得等周正的侦察结果，才能敲定最终的作战计划。院里，医官正在给残兵换药，炊事班飘来的香气，风从破庙门帘缝里钻进来，带着山谷里的凉气，像是在为今晚潜行的特务连，悄悄压着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