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快递这活儿，一个星期下来，我算是摸着点门道了。
这活儿不像送外卖，跟时间赛跑，更像是在跟人性赌博。
你每天把上百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的期待、欲望、甚至是鸡零狗碎的秘密，装进你那辆破三轮里，然后颠颠儿地送到他们手上。
我逐渐适应了凌晨四点分拣站里那股子汗臭和纸壳子混合的味儿。
也习惯了站长那张骂起人来能把死人说活的臭嘴。
我甚至给自己总结了一套工作方法，比如哪个小区的保安好说话，哪个写字楼的电梯中午人最多，我都拿个小破本记下来。
人就是这样，只要不想死，就总能找到活下去的姿态，哪怕那姿态跟狗刨似的，难看，但管用。
我以为我把这活儿给整明白了，可生活总有办法告诉你，你那点小聪明，在它面前就是个屁。
那天下午，我正哼哧哼哧地往一个没电梯的六楼爬，兜里的手机“叮”地响了一声。
是公司App的推送。
我掏出来一看，眼睛当时就直了。
【投诉通知：您有一条来自客户的严重投诉，事由：包裹遗失。】
【处理结果：根据平台规则，判定快递员责任。罚款：500.00元。】
【请您尽快联系客户，协商商品赔偿事宜。】
五百块！
我他妈送三百多个件才能挣回来的钱！
我脑子“嗡”的一声，差点没从楼梯上滚下去。
我赶紧点开详情。
客户尾号138****5432，一个叫“向阳花开”的网名。
投诉内容是，她昨天买的一套化妆品没收到。
我他妈当时就火了。
我记得清清楚楚，这个件儿，是昨天下午送的。客户电话里说自己不在家，让我放在楼下那个“好邻居”超市，她下班自己去取。
我还特意拍了照片，照片上，快递包裹端端正正地摆在超市的货架上，背景里还有超市老板那张胖脸。
证据确凿，板上钉钉的事儿！
我立刻打电话给客服申诉。
电话那头的声音甜得发腻，说出来的话却比冰碴子还冷。
“先生您好，我们已经核实过了，客户坚称没有收到包裹。”
“我有照片为证！我放在她指定的超市了！”
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先生，照片只能证明您在某个时间点将包裹放在了那里，但无法排除后续被他人拿走，或者您自己取走的可能性。”
我操。
我他-妈-自-己-取-走？
“我们非常理解您的心情，但根据平台优先保障客户体验的原则，此类纠纷，在无法提供客户本人签收证明的情况下，均判定为配送方责任。”
“这他妈是什么狗屁原则？！”
“先生，请注意您的言辞。如果您对判罚有异议，可以继续申诉，但成功的概率非常低。建议您尽快与客户沟通，处理好赔偿，避免投诉升级。”
“嘟…嘟…嘟…”
电话被挂了。
我捏着手机，手抖得像得了帕金森。
一股子邪火从脚底板“噌”地一下就窜到了天灵盖。
我浑身的血都往脑子上涌，耳朵里全是轰鸣声。
我站在楼道里，对着墙，“哐”就是一拳。
墙皮簌簌地往下掉，我手背上瞬间就见了红，可我一点都感觉不到疼。
我只觉得一团棉花堵在胸口，憋得我喘不上气。
凭什么？
就凭他妈的一句“客户体验”？
我的清白，我的汗水，我的辛苦，就这么被一句轻飘飘的话给抹了？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火，翻出那个叫“向阳花开”的电话，拨了过去。
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来。
一个听上去懒洋洋的女声，带着点刚睡醒的鼻音。
“喂？”
“您好，是尾号5432的机主吗？我是顺风快递的，关于您昨天那个化妆品的包裹……”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打断了。
“哦，快递啊。”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嘲弄的笑意。
“我没收到啊，怎么了？”
“不是，您昨天不是让我放在楼下超市了吗？我放过去了，还拍了照片。”
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
“放超市了？”
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谁知道你是不是拍完照，等我走了又给拿走了？”
“你们这些送快递的，手脚不干净的多了去了，这事儿我见得多了。”
这盆脏水。
这盆又黑又臭的脏水，就这么劈头盖脸地泼了过来。
我眼前猛地一黑，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那句“操你妈”，像一头发了疯的野牛，顶开了我的胸腔，撞开了我的喉咙，马上就要从牙缝里冲出去了。
我的嘴唇都在哆嗦，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可就在那三个字马上就要脱口而出的瞬间。
我脑子里那个肿瘤，那个该死的、潜伏在我脑瓜子里的雷，突然“突”地跳了一下。
不重。
但那一下，像一盆冰水，把我从头浇到了脚。
文曲星那张欠揍的脸，我老婆小雅、小静苍白的脸，我儿子闺女天真的脸……一瞬间，全在我眼前闪过。
我不能冲动。
我他妈输不起。
任务失败一次，就是一次警告。
要是再因为跟人干仗被拘留，耽误了工作，任务再失败一次，那他妈就是第二次。
我的人生，现在就是个三局两胜的淘汰赛，我已经输了一局了。
我死死地咬着后槽牙，把那头已经冲到嘴边的野牛，硬生生地，一寸一寸地，又给咽了回去。
那滋味，比生吞了一块烧红的烙铁还难受。
我听到电话那头，自己发出的声音，卑微得像条狗。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问题，是我的疏忽。”
“我马上给您处理，您看，是给您重新买一套，还是直接赔偿给您？”
电话那头的女人似乎没想到我这么痛快就认了，愣了一下。
“……那套化妆品，我买的时候花了二百八十八。”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得意。
“好的，好的，我马上转给您，您方便加个微信吗？还是直接转您支付宝？”
“支付宝吧，就是这个手机号。”
挂了电话，我靠着斑驳的墙壁，慢慢地滑坐到地上。
我打开支付宝，找到转账，输入那个让我恶心到想吐的手机号，输入“288”，然后点了确认。
钱转过去了。
我的尊严，也跟着那二百八十八块钱，一起转过去了。
我亲手把它打包，贴上笑脸，然后一脚踩进了泥里。
这件事，像一块又冷又硬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了我心口。
让我一整天都魂不守舍。
晚上，我没直接回家。
我把那辆破电驴停在楼下，一个人摸到小区的花园里，找了个没人的长椅坐下。
我从兜里掏出那盒皱巴巴的长白山，点上一根，猛地吸了一大口。
烟雾呛得我眼泪都出来了。
我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头在黑暗里忽明忽暗，像我那颗在胸腔里憋屈得快要爆炸的心。
烟雾缭绕中，我好像看到了过去。
看到了那个开着迈巴赫，穿着上百万的定制西装，手腕上戴着理查德米勒，在酒桌上指点江山，身边围满了奉承和笑脸的自己。
那时候的我，是“礼总”。
是高高在上的神。
那时候，就是一个分公司的总经理，敢跟我这么说话，我能让他当天就卷铺盖滚蛋，而且在这个行业里永远别想再抬头。
可现在呢？
我看着自己满是污垢和伤痕的手，闻着身上洗不掉的汗臭味，还有那股子被生活反复碾压后留下的、廉价的颓丧气。
我第一次觉得，过去那个自己，真他妈的陌生。
陌生得就像是上辈子的事。
也真他妈的可笑。
可笑得像个小丑。
我把最后一根烟狠狠地摁灭在长椅上，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财务与收入状况】
一、个人现金状况
本日初始现金：.00元
本日收入（派费提成）：145件x1.5元\/件 = +217.50元
本日支出：
车辆租金：-30.00元
午餐晚餐：-20.00元
平台罚款：-500.00元
客户商品赔偿：-288.00元
本日净收益：217.50 - 30 - 20 - 500 - 288 = -620.50元
当前现金余额：.00 - 620.50 = .50元
二、本月工作预估收入核算(月结)
预估底薪：2500元\/月
当前累计提成净收益：-140.00元（昨日） - 620.50元（今日） = -760.50元
本月预估总收入(截至今日)：(底薪暂未计入) -760.5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