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过关
商队如一条蜿蜒的长龙，在官道上缓缓前行。车轮轧过碎石的轱辘声，护卫坐骑的蹄声，以及杂役们低声的交谈，混杂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
苏小鱼蜷缩在粮草车旁的阴影里，将头埋得很低，呼吸放得极轻，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周围那些茫然、疲惫的杂役没有任何区别。她体内那恢复近半的真气缓缓流转，并非修炼，而是全力运转着蓑衣教导的“混沌归元”法门，将自身气息与周围的环境——粮草的干涩、泥土的腥气、马匹的汗味——尽可能融为一体。同时，扫帚的“清净无为”之意也在心间流淌，抚平因紧张而可能产生的情绪波动。
她知道，玄阴宗的人绝不会轻易放行。
果然，商队离开流云仙城不过二十里，前方官道旁出现了一个临时设立的关卡。十余名身穿玄阴宗服饰的弟子守在那里，为首一人气息赫然是筑基中期，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过往的每一辆车、每一个人。关卡旁还立着一面等人高的铜镜，镜面光滑，隐隐有符文流转，显然是一件探查类的法器。
“停车！万宝商会的？例行检查！”那筑基中期修士声音冷硬，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商队的护卫首领，那位筑基后期的壮汉，眉头微皱，但还是抬手示意队伍停下。他上前一步，抱拳道：“这位玄阴宗的道友，我万宝商会与贵宗素有往来，何故在此设卡拦路？”
“奉命行事，搜查一名要犯，还请阁下行个方便。”那筑基中期修士语气稍缓，但态度依旧强硬，“所有车辆、人员，都需经过‘照影镜’探查，确认无误方可放行。”
护卫首领沉吟片刻，似乎不愿多生事端，点了点头：“可以，但请快些，我等还需赶路。”
“放心，不会耽搁太久。”
检查开始了。玄阴宗弟子们分成几组，逐一检查车辆货物，同时让所有人员排成队列，从那面“照影镜”前走过。铜镜光芒扫过，每个人的身影在镜中清晰呈现，并无异常。
苏小鱼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那“照影镜”给她的感觉很不一般，恐怕不仅仅是探查形体，更能映照出灵力波动甚至神魂气息！她的伪装能瞒过去吗？
她低着头，跟在杂役队伍末尾，随着人流慢慢向前挪动。她能感觉到，那筑基中期修士的目光如同实质，在每一个人身上扫过，尤其是在她这种看起来瘦弱不堪的杂役身上，停留的时间反而更长些。
终于，轮到她走到照影镜前。
她深吸一口气，将“混沌归元”法门催动到极致，体内真气沉寂如死水，神魂波动也归于平缓，甚至连气血都刻意收敛。她让自己从内到外，都像一个真正的、毫无修为、营养不良的凡人少女。
镜光扫过她的身体。
镜面中，浮现出一个模糊、黯淡、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的灰暗身影，气息微弱到了极点，仿佛风中残烛。
那筑基中期修士盯着镜面，眉头微蹙。这身影……也太“干净”了，干净得有些不正常。但他神识反复扫过眼前这个怯生生的“铁妞”，确实感觉不到丝毫灵力波动，只有一股淡淡的、属于凡人的微弱生机。
“过去吧。”他挥了挥手，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但终究没发现什么破绽。
苏小鱼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连忙低着头，小跑着穿过关卡，重新回到粮草车旁蹲好，心脏还在砰砰直跳。
然而，就在她以为已经过关时，那筑基中期修士忽然又叫住了正准备放行的护卫首领。
“等等。”
他走到商队中间，目光扫过那些杂役，最后再次落在了苏小鱼身上。
“你，抬起头来。”他命令道。
苏小鱼身体微微一僵，依言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蜡黄、带着些许污渍、眼神怯懦的脸。
筑基修士仔细打量着她的面容，又看了看手中一块玉简上模糊的画像，似乎在对比。画像与眼前这张脸差异很大，但那画像本就粗糙，而修士的直觉让他觉得这少女有些不对劲。
“你是哪里人？为何随商队出行？”他冷声问道。
“回……回仙师的话，”苏小鱼声音细若蚊蚋，带着乡下人的口音和惶恐，“小女……小女是流云城外黑土村的，叫铁妞。家里遭了灾，活不下去了，来城里投奔打铁的炎爷爷。炎爷爷说商队缺人手，让小女跟着去做点杂活，混口饭吃……”
这套说辞是老炎头事先教好的，黑土村也确有其地，不久前也确实遭了山洪。
筑基修士盯着她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破绽。但苏小鱼的眼神只有惶恐和麻木，看不出丝毫异常。他又释放出一丝灵压，试图震慑，可眼前的“铁妞”只是吓得浑身发抖，几乎要瘫软在地，依旧是凡人的正常反应。
“哼。”筑基修士收回灵压，心中的疑虑去了大半。或许真是自己多心了，一个炼体期修士，怎么可能在他们如此严密的搜查下，伪装得如此天衣无缝？更何况，那画像上的女子，据说眼神凌厉，与眼前这怯懦村姑判若两人。
他挥了挥手，示意商队可以通过。
护卫首领松了口气，立刻下令队伍继续前进。
车轮再次转动，商队缓缓驶离了关卡。苏小鱼重新低下头，蜷缩回阴影里，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刚才那一刻，她几乎要忍不住祭出铁牌拼命了。
然而，就在商队走出不到百丈，后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破空声！
一道血色遁光由远及近，速度快得惊人，瞬间便越过商队，落在关卡前方，显露出一个身穿华服、面色阴沉、眼神怨毒的青年——正是司徒杰！
他竟亲自追来了！
“所有人，停下！”司徒杰声音冰冷，带着浓烈的杀意，金丹期的灵压毫无保留地释放开来，如同无形山岳，瞬间笼罩了整个商队！
拉车的骏马发出惊恐的嘶鸣，杂役们更是被这股威压震慑得瑟瑟发抖，几乎站立不稳。连那护卫首领也是脸色一变，连忙上前行礼：“司徒公子，您这是……”
司徒杰根本不理会他，阴鸷的目光如同毒蛇，死死盯住了商队后方，那个蜷缩在粮草车旁的瘦小身影！
“把她，给我交出来！”他手指径直指向苏小鱼！
苏小鱼心中剧震！他怎么会认出自己？！照影镜都没照出来，自己的伪装也毫无破绽！
护卫首领脸色难看：“司徒公子，此人乃是我商会雇佣的杂役，身份清白，不知何处得罪了公子？”
“杂役？”司徒杰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她就是我玄阴宗通缉的要犯！伪装得倒是不错，可惜……你身上的味道，骗不了人！”
他猛地抬手，一道血红色的灵符激射而出，在空中化作一个诡异的符文，散发出浓郁的腥煞之气，直扑苏小鱼！
“验血符！”护卫首领惊呼。这是一种极为阴毒的符箓，能强行引动目标体内气血，若与预设的“目标”气血不符则无事，若相符，则会立刻产生感应！
苏小鱼瞳孔猛缩！她没想到司徒杰还有这一手！她的伪装能改变形貌、收敛气息，却无法彻底改变自身的血脉气息！一旦被验血符触及，必然暴露！
避无可避！眼看那血色符文就要落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苏小鱼一直紧握在袖中的铁牌，忽然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震动。一股厚重苍凉的气息，如同水波般悄然荡漾开来，并非对抗那验血符，而是极其隐晦地，将她周身的气息，包括血脉气息，都“覆盖”、“包容”了一层。
血色符文落下，贴在苏小鱼手臂上。
符文闪烁了几下，血光流转，却并未像司徒杰预期的那样爆发出强烈的感应光芒，反而如同泥牛入海，光芒迅速黯淡下去，最终化作一张普通的废纸，飘落在地。
寂静。
所有人都愣住了。
司徒杰脸上的狞笑僵住，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不可能！怎么会没反应？！”
护卫首领也松了口气，同时心中对司徒杰的蛮横更加不满，沉声道：“司徒公子，现在可以证明这位杂役的清白了吧？若是无事，我等还要赶路。”
司徒杰脸色铁青，死死盯着苏小鱼，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他不相信！直觉告诉他，就是这个人！可验血符为何失效？难道她身上有什么能屏蔽感应的异宝？
他眼神闪烁，杀机涌动，似乎还想强行出手。
就在这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突然从商队前方传来：
“司徒小子，差不多得了。万宝商会的车队，也不是你说拦就能一直拦的。怎么，司徒煞没教过你规矩？”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商队护卫首领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穿着邋遢道袍、腰间挂着个红葫芦的老者。老者醉眼朦胧，似乎还没睡醒，但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却隐隐与司徒杰分庭抗礼，赫然也是一位金丹修士！
司徒杰看到这老者，瞳孔微微一缩，脸上闪过一丝忌惮。这醉老头是万宝商会请来的客卿长老，实力不弱，而且背景有些神秘，不好招惹。
他权衡利弊，知道今天恐怕是留不下人了。强行出手，不仅会彻底得罪万宝商会，还可能引发不必要的冲突。
“哼！”司徒杰冷哼一声，怨毒地瞪了苏小鱼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样子刻进灵魂深处，“我们走！”
说罢，他化作一道血光，带着满腔怒火和不甘，冲天而去，瞬间消失在天际。
那醉老头打了个哈欠，对护卫首领摆了摆手：“没事了，走吧走吧，别耽误老子喝酒。”说完，身形一晃，又不知钻到哪辆车上去了。
护卫首领摇了摇头，下令商队继续前进。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
苏小鱼重新低下头，藏在阴影里，没有人看到她眼中闪过的冰冷杀意和一丝后怕。
司徒杰……这次算你运气好。
她轻轻摩挲着袖中那再次恢复沉寂的铁牌。刚才那关键时刻，是铁牌的力量帮了她吗？还是巧合？
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司徒杰绝不会就此罢休。前方的路，依然布满荆棘。
商队缓缓前行，将流云仙城和那场惊心动魄的搜查，远远抛在了身后。
而苏小鱼的旅程，才刚刚开始。